[全职高手|唐方]五十二度炸鸡腿
“吃棒冰吗?” “……吃你妹。” 庚戌年四月十九,宜乔迁嫁娶理发出行。 唐昊拖着一个又破又大的行李箱在N市的马路上走,一面走一面数门牌号。满大街的梧桐这几天正赶着飞絮,风一吹,这种让人鼻孔发痒的玩意立刻扑了一头一脸。唐昊走在路上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心想还没正式开工就对工作地点有意见这还能做得长吗。他老家在K市,去年大学刚毕业,进了前辈推荐的公司。做了半年眼看着要小升迁一把,没成想一朝风云变幻公司换了大老板,空降来的有钱大少爷什么不说先来个大换血,把前任治下所有稍微有点脸面的老人全部撵走,做了好些年的前辈张佳乐自然在其中。张佳乐走之前拍着唐昊的肩膀,殷殷叮嘱他也早点脱身,“跟着傻逼穷折腾怎么这么有意思呢?看着差不多就赶紧走人得了。” 果不其然被张佳乐一语言中,一心只想拿到年终奖的唐昊终于因为简单粗暴地拒绝了美女同事的不合理请求而倒了血霉。美女倚在大少爷怀里红泪阑干以袖掩面诉说自己被唐昊骚扰的始末,后者静看美女颠倒主宾因果关系,双手插兜心想老子要是在这里出柜也太他妈不值,于是事情就以唐昊主动提出辞职大少爷宽大为怀伸手批准告终。 非常卧槽,卧槽非常。 大龄待业青年张佳乐说,混口饭吃去哪里不好,转头就递了简历北上去了Q市。本以为他是重操旧业做广告,谁知等安顿下来有功夫刷微信的时候,大喇喇地放了一张拖渔网的自拍,旁边还跟着三个画风各异然而肌肉不约而同都很结实的男人。唐昊看了半天,暗自给还残余着白斩鸡身形的张佳乐点了个蜡。邹远差点吓得昏古七,手指一抖飞快地打一串字问乐哥乐哥你去改行做捕捞了吗,得到了“这是员工培训不过不是做捕捞我老板是开保安公司的哈哈哈”的回复,几条状态刷下来简直一扫“我的人生是一盘插满flag的棋”的颓唐,话里话外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改变之彻底大类于菜油灯华丽转身成白炽灯小泥鳅一夜成了金龙鱼。 “……感觉更可怕了,”邹远放下爱疯捂脸,“乐哥不会不小心进了传销圈吧?” 当然不会。唐昊在赶O网上一条条找招聘信息。张佳乐这是要去做海贼王啊你别操心了。 师范大学出身的准人民教师为了冷静一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听唐昊点着鼠标扫网页,没来由地来一句:“我说,你是不是也想着要走?” 唐昊一面刷一面说:“不知道。不过怎么地也得等你有着落再走,国考准备了没?你说要没我盯着还能有谁盯着你?” “……你是我妈啊!”邹远扶额,“好了好了你还是快走吧。” 于是唐昊就被邹远一路推着送上了直飞N市的飞机。 到了N市,人生地不熟,唐昊就打算去公司报道之后先找个招待所安顿下来,然后再慢慢找合适的房子。交通方不方便,租金便宜不便宜,家当好不好,是不是凶宅,等等等等,都需要时间来仔细考察,他既然横了心跑到这么个城市来,就想好要多做一阵子,至于以后回不回老家,另说。 当然,他也需要时间来适应满地走的梧桐絮和热得快的天气。箱子拖在身后发出的牙酸声音根本不能跟鼻头痒得要死还打不出喷嚏的痛苦相提并论,唐昊今天穿了一件没有口袋的衣服,所以也不能拿出餐巾纸能拯救一下快要流出来的清涕。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奇怪的人坐在路边的花坛上,那人身上穿着短袖衬衫和大裤衩,脚上趿拉着一双红带人字拖,嘴里还叼着一根盐水棒冰。典型的中年无业游民打扮,走过路过的时候扑面而来一股颓废低迷气息,然而并不是中年无业游民,那张脸充分否定了第一个形容词。不过多看了一眼唐昊的视线就马上自动定位到人家上半身,一瞬间差点被那张嫩生生的高中生脸惊得扔掉手里的行李箱。 一切事物都具有相对性。 正津津有味嘬冰棍的学生脸见有人打量,也毫不避讳地看回去。两个人在大街上互相看了半天,学生脸眨了眨眼睛,这好看的人一动起来就加倍好看,哪怕浑身上下一套屌丝装扮;他又吸溜了一下冰棍,看着唐昊用特别真诚的腔调说:“吃棒冰吗?” ……吃你妹。 这年头随便出个什么事最后总会发现那是个脑子有毛病的人,可见精神障碍在这里算高发病。唐昊觉得自己大概是水分不足热昏了才会停下来盯着一个陌生的神经病看不停。他扭头准备继续拖着箱子跟导航走赶紧找到招待所喝口水歇一歇,接着就听人说:“哎呀不好意思,这位先生你等一等,我跟你借个手机打电话好吗?” 神经病也有骗手机的愿望,那一定是个进化得非常高级的神经病。 唐昊没理他,鼻子痒得要命他才懒得在这浪费时间,谁知那个傻子拖着拖鞋几步走过来绕到他正面来,一本正经地说:“真的,不骗你,我钥匙忘带被锁门外了,想打个电话叫人送来但是没钱——” 唐昊吸了一下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没钱你还买棒冰。” 神经病一脸委屈:“买了棒冰才发现没带钥匙也没带别的钱呀。” 身上只带冰棍钱就出来晃悠结果还不带钥匙,这看着又像不对了。唐昊想是不是报个警直接把人拉到医院比较好,看了看周围,公用电话亭没有,不过有个带电话的杂货铺,他从兜里摸出两个硬币角子,跟神经病招手说:“你过来。” 然后他们一起到铺子里,老板摇着大蒲扇眯着眼说:“钥匙么得了?” 神经病“嗯”了一声,熟练地拨出一串数字,把听筒按在耳边。唐昊纳闷地看了一眼老板,只听神经病说:“对啊,就是忘记带了嘛……没睡醒不是很正常吗?总之老叶你快点把备份钥匙送过来!稿子,稿子一字没写呢,我从早上起来就差不多被关在外面了还怎么写呀?” 唐昊总算明白过来,这会儿看学生脸的眼神总算好了一点,然而他并没觉得自己的脑补有啥不对:作家嘛,多少有点神经质,看起来跟正常人还是有点距离的。 挂掉电话,老板慢悠悠地开本地腔,学生脸笑眯眯地答了句什么,转头对上唐昊又切回标准国语:“不好意思,等一会来人给我开门我就把钱还你。” 唐昊顿了一下,说不用。“反正才一块钱。” 学生脸扫了一眼唐昊身后的皮箱,说:“嗯,你拖着箱子,是来旅游的还是来工作的?” 唐昊倒也没想多,直接就说了:“来工作。” 学生脸歪过头,“房子找到了吗?” 一想起这个唐昊就心烦,“还没,我准备找个招待所住着,再慢慢找。” “嗯,”学生脸咔吧咔吧吃掉棒冰,把棒子扔进门口的垃圾桶,转过脸来说,“那你要不要住我家?三房两厅,朝南,带家具水电煤,月租一千,你看怎么样?” 唐昊严重怀疑被看人下菜碟了,这个租金和听起来条件实在非常怎么样,然而还是要谨慎,“才收一千?” “哎,对啊,嫌贵?我跟你说整个N市就没有比这个更合算的房子了。” “没,”唐昊说,“你这屋子这么便宜……不会有什么什么吧。” 学生脸又一次睁大眼睛,“什么叫‘什么什么’?” 唐昊撇过头,“……没什么。” 对方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喷笑出声:“哎呦我去,这位先生你看起来人高马大还怕那种……‘脏东西’啊!” 不等唐昊发作他很快接上:“没有没有,我用人格保证绝对没有,你是看太便宜了才觉得不对吧,哎呀,这年头连做好人都要被人怀疑真是没有爱了。好吧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这个租金收得这么便宜呢主要是因为——” “方锐同志,你看起来聊得很开心嘛,被关门外不用赶稿这么爽?” 第三个人插进来,是个穿得非常直男的年轻男人,除了他的黑眼圈和虚胖脸稍微有点悲剧之外,总体而言也算是长了张帅脸。 学生脸“嗷”了一声飞扑过去,一把扯住那人手臂使劲摇:“不不不我哪敢呢老叶你来得太及时了,我正跟人介绍房子呢,刚好顺便让人看看。” 老叶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唐昊,点了点头说,成啊,“猥琐方一天到晚拖稿,要再没点租金保本估计都要饿死街头了。” 唐昊一脸我你我地跟着他们从杂货铺拐到隔壁林荫环绕的小区里去。 房子本身的条件的确非常优厚,方锐声称自己的存款可以买十条加长林肯,现在手头还有书要写,畅销书的版税也还算可观,所以租金就“不计较了。” 那为什么要把房子租出去。唐昊怀疑地瞥了他们一眼,觉得富二代体验生活也不会这么不食人间烟火。 方锐一脸慈悲地捂着胸口,“因为方锐大大我,是个好人呀。” 点了烟的叶修吐了个烟圈,毫不留情地揭穿:“猥琐方怕黑,怕一个人,所以没个室友他就不敢睡,还非得把灯都开着开一夜。” “老叶你不厚道!” 唐昊看了看恼羞成怒抄起抱枕殴打编辑的畅销书作者,“行啊,那就住吧,合同呢?” 方锐跑去书房现打了一份过来,修修改改直接签了字。 唐昊看着修改得坑坑洼洼的合同心想,真他妈不靠谱。 方锐其人本身简直就是会走路的不靠谱。唐昊收拾好东西出来,正见方锐围着不知道从哪里坑出来的围裙,手上拿一本菜谱念念有词说糖盐油醋。 “哎呦,少年,走这么久饿了吧?”方锐像是背上长了眼睛,“洗个手去桌上坐着,看方哥哥给你煮个面出来。” 唐昊有点尴尬,一句那怎么好意思刚说到一半,就看见垃圾桶里多了一个方便面的外包装袋。 他的声音忍不住抬高了:“……方便面?” “嗯,”方锐用“我做的馅饼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馅饼”的迷之自豪说,“加了独门配料,保证比一般的泡面好吃。” 唐昊忍住冲口而出的卧槽,他走进厨房拉开冰箱一看,里面塞满了速冻食品。 方锐看过来:“要是觉得面不合胃口呢,还有包子水饺和馄饨,随便挑!” 唐昊关上门:“不用。菜市场在哪里?” 方锐扔了笊篱,“会做饭?” 唐昊矜持地点头。 方锐一脸惊叹:“哎呀,好贤惠!” 唐昊心里呵呵了一声,没说话。 “等等别急着现在走,我放了四包面呢!” 唐昊转过头朝厨房口的方锐大吼:“倒了!” 自打方锐家迎来了唐昊,整个生活质量就是噌噌往上涨。这之中最主要的表现就是一日三餐的水平,从水饺包子速泡面老三样换成两菜一汤配米饭,跟坐了火箭似的直往天上飙。 签合同那天是方锐头一回吃唐昊做的饭。他惦记着锅里的方便面,在等唐昊回来的时间里特意捞出来分了两个碗,给唐昊那碗上面扣了个微波炉饭盒盖子准备等他回来吃,吃到最后他一看见方便面就想吐。正在用筷子搅合面糊神游天外想自己是不是该开个新坑玩,唐昊就在这时天神一般地杀回来了。 虽然方锐的味蕾已经被味精荼毒得七八,嗅觉还是在的。唐昊开锅下铲快手快脚做了一锅紫菜蛋花汤,香气清正沁人心脾。方锐就着汤吃了一碗半的米,吃完惆怅地对着唐昊的脸连叹三声,果断舍弃泡面抱大腿,跪求这个新来的房客把伙食也给一并包圆,“租金可以再议!可以再议啊壮士!” 方锐从此滋润起来,过上了每晚都能吃上一顿稳定晚餐的生活——要不是早上起不来估计还能蹭一顿早饭。 唐昊到新公司报完到,就平常地和每一个年轻人一样开始了在N市的打拼。 方锐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行,唐昊每天上班下班累得像条狗,就更吵不起来了。作息时间不同,连早上抢厕所这种事都不怎么发生。两个人相安无事地一个月又一个月下去,直到有一天,唐昊下班早了。 门没锁,一推就开,里面影影绰绰有说话声。 唐昊听着声音觉得不像叶修,方锐好像平时又没什么别的朋友来拜访,他就这么一好奇一抬头,整个眼神都要死了。 方锐站在电话跟前,一遍又一遍地听那个温柔的男声重复“您好我现在无法接听请在嘟声后留言”,他的手指悬在号码盘上,迟迟舍不得挂断。配着方锐下垂的睫毛和嘴角,简直就是一出狗血言情大戏,还是男男版的。唐昊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他想了想觉得实在没必要配合方锐,然而就在一低头换鞋的功夫方锐已经不见了。 等唐昊抬起头来,看见的方锐已经换了个样子,他脸上还挂着冷水,眼角泛红,一脸哭过。 “哟,”方锐瓮着鼻子跟他打招呼,“小同志今天回来挺早哈,准备给做什么?” 唐昊不动声色把视线挪开,若无其事地说:“反正不是泡面。” 方锐点头,拍拍唐昊肩膀说那就交给你了,拖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回书房去。他身上穿着一件旧T恤,两条白胳膊从衣袖里钻出来,瘦巴巴的,不知怎的瞧着有点可怜。 唐昊想,方锐看起来好像真挺糟心的。 他完全没意识到方锐的情伤是突发事件,尽管此前一点踪迹都没有。想到了估计也觉得是自己不注意——谁没事观察房东的感情生活;或者是方锐实在失魂落魄连最后的掩饰都做不下去才被唐昊一脚踩中。总结下来四个字,情字伤人,神经病亦然。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唐昊拿了不少荤菜出来解冻。等方锐洗了手过来开吃的时候,饶是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他还是由衷地发出赞叹:“卧槽,做这么多吃得完吗!”而且每道菜都是他喜欢的,要不是掐指一算知道不是生日——而且又想起来唐昊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生日,他简直都要飘起来了。 唐昊拉开椅子坐下:“吃不完就喂楼下的猫。”他瞥方锐一眼,言简意赅地说:“现在,吃。” “你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方锐拧了拧鼻子,一恢复过来又开始作怪。 唐昊瞥了瞥方锐还水汪汪着的眼睛,嘴角一顿,说:“心情好。” “加薪了?美女表白了?还是老板说要跟你拜把子?” 唐昊哼了一声,决定不跟失恋的傻逼计较,他用筷子把鱼肚剖开方便方锐夹,“吃你的,再烦就去吃泡面。” “哎呀呀——”吃货帝国以食为天,方锐从前习惯了自我糊弄,谁知跟着唐昊蹭吃蹭喝每天这么养着居然也开始讲究起来,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见大厨脸色不善,方锐从善如流地闭嘴下筷,“行,这可是精英做的精英菜,我不说话,我多吃几口。”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脑补生万物。唐昊知道方锐正在遭遇男男感情危机后,就多了个心眼处处留意。方锐照常吃喝睡觉渣游戏,等叶修一打电话一敲门立刻装死挺尸好拖稿,就这样没心没肺游手好闲,唐昊愣是看出三分逃避二分惆怅一分颓唐,脑补力简直突破天际。怪只怪方锐自己手贱,几张相架好好摆着就其中一张合影头着地正面放平,唐昊假装来拿落下的资料,结果眼风一扫就给他看见不对劲的,伸手翻开一看,方锐勾着一个戴平光镜的男人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张小脸看着何止傻白甜。唐昊看完皂片,手脚利索地把现场恢复原状,一联系方锐连听个声音都要靠语音信箱,垂下的眼睫毛一阵颤颤,忽然一个激灵,浑身都不得劲起来。 一往情深的口花花是最近正当红的人设。 叶修看完大纲,给方锐发了个留言说:“你这是要改行写耽美吗?” “yin者见yin。”方锐不太爽,“这是忠贞不屈的伟大友谊,友谊懂吗!” “写作伟大友谊读作清水暧昧啊?”叶修说,“好吧随你便,不过你怎么回事怎么里面还带报菜谱的?小同志饿着你了?” 方锐撞大运捡了个手艺极好的在室男当房客这件事还是有几个朋友知道的。叶修借着编辑的身份有意踩着饭点来过几次,对唐昊的菜也是赞不绝口。 “哪儿啊,”方锐把键盘拍得啪啪响,“我又不是没了他就过不下去了。” 叶修点了根烟,慢悠悠地说:“什么时候把人带出来,一起吃顿饭吧。” 方锐托腮,想起唐昊那张酷炫狂霸脸,再想想跟冷酷总裁气质浑身不搭界的饭,一时有点无奈,“拉倒吧,还吃饭呢,就是个房客,等以后有了家小就要搬走的,你还真以为我是什么了。” 叶修一看乐了,没想方锐还挺入戏,“醒醒,稿子没交谈什么恋爱。” 长吁短叹一番,方锐叉了聊天窗口收拾碗筷去泡。 那一头唐昊在午休的时候刷朋友圈,正赶上张佳乐也摸鱼,放了几张新同事的照片出来,他一看,眼皮立时狂跳。这人眼熟。不就是被方锐伸手扣下去的那张照片上的另一个人吗。于是忙不迭敲了张佳乐私聊,问,你那个同事哪里人。 张佳乐回:“老林?N市人啊。” 他手脚快,一忽儿又来一条:“哦对我想起来了,他好像以前跟你是一个公司的,说起来算你老前辈,不过你们没见过面吧,问这个干什么?” 张佳乐说,林敬言在公司里受排挤,到底做不下去,让老板用新人换了旧人。 唐昊的心沉下去又浮起来。他们没吃饭不说话的规矩,也就跟跟方锐说过几次公司里的事。方锐半点痕迹不露,还笑嘻嘻地给他出主意去坑那些说话阴阳怪气的同事。他们都是念着林敬言的好,不愿意把项目交给老板钦点的新人。 出去吃饭的同事一个接一个回来了。唐昊打开发到邮箱里的内部通知,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方锐到底怎么想的。 他不知道。 连着加班赶项目,总算在老板拍裂桌子以前搞定了。同个组的同事看看彼此,多少都多了点患难真情,于是说要一起出去吃顿好的。唐昊想起方锐,一时有点犹豫。他已经习惯跟方锐一起坐下吃晚饭,赶工的几天在公司拖得太晚就会给方锐去短信,让他自己想办法找吃的。等他回来,基本方锐就在书房写稿了,两个人也就基本没话可说。 同事察言观色,笑道:“佳人有约?” 唐昊浮萍一根,千里迢迢从滇南奔到江东,亲戚朋友俱不在,这时候显出犹豫,也只剩下有对象要陪这一种可能。 唐昊低眉,把屏幕暗掉的手机塞进口袋,笑了笑说:“没。” 他们去吃饭,唱K,再吃第二摊。男男女女挤在一起,汗味香水在鼎沸人声里蒸腾,手机调不调振动都一个样,反正都听不见。酒瓶东倒西歪倒了一桌,大灯没开,唐昊的腕表装逼意义大于实际,索性掏了手机出来看时间。 没有来电,也没有短信。 他想了想,把编辑到一半的短信从草稿箱删了。 看时间差不多再晚就赶不上末班车的时候唐昊及时从一群醉鬼里脱身逃出来。他喝得不算少,但离醉也还远得很。冷风一吹,太阳穴就一阵阵痛起来。他摸出手机按亮,快没电了,屏幕很干净,什么未处理信息提示都没。 到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两点。唐昊摸出钥匙开门。灯都熄了,方锐大概也已经睡下去,唐昊手上提着拖鞋没穿,怕吵。路过起居室的时候脚步一顿,一团黑影蹲在沙发上,他看了又看,意识到那是个人的轮廓的时候松了口气。 是方锐。 他衣服也没脱,身上盖着一条小薄毯,就睡着了。 唐昊想起来叶修说方锐怕黑怕一个人,然而他就缩在沙发上等到现在,虽然知道估计也不是那么回事,还是让年轻心热的唐昊咯噔了一下。 “方锐?”唐昊伸手拍拍他的脸,“起来,回屋睡。” 方锐动了动,“嗯?”,眼睛半睁不睁的,看着还没醒透。没醒透才好,运到床上能就着困劲再睡个十七八个小时。唐昊抓着方锐的肩膀,想把他挂身上带起来。方锐的手臂勾紧唐昊的脖子,把自己压向唐昊耳际,含混不清地问:“回来了?” 唐昊耳朵被吹红了,不在自在地偏了偏头,“嗯。” 方锐笑了,他被唐昊架着,摇摇晃晃地往房间拖。半梦半醒的时候人最没戒心,也最容易胡说八道,“你身上好香。” 唐昊不知道该说什么,定了定神,说:“一股烟味,香个鬼。” 方锐把脸埋到唐昊肩膀上深深吸了口气,肯定道:“香。” 半边身子一麻的纯情DT唐昊险些手滑把他扔出去,非常暴躁地想到底谁喝多了。 方锐看起来真像是酒精摄入过量导致智商大幅下降,唐昊把他扔床上,看他自发滚到堆起来的被褥上,把脸埋进去然后不动了,唐昊大发慈悲伸手把方锐翻面免得他憋死,又想方锐身上愣是一点酒味都没,只能归结为方锐的神经病不定期发作——在大脑摄氧量降低的时候百分百发作。 “唐昊。” 方锐睁开眼睛,顶灯在他的眼球表面微缩成一个光点。 …… “然后呢?” 叶修端起茶杯嗅了嗅,一脸沉醉。头道茶色酽味浓,最是润喉,而且茶香醇厚,非常适合装逼用。 方锐面无表情地说:“他跑了。” “可怜,”叶修摇头叹气,“现在能体会那种痛失所爱的纠结心情了没?——你稿子呢?” 方锐异常平静:“一字没写。” “截稿日一到就要火葬场了啊方大大。” 方锐愤怒地揪着抱枕的边角:“我根本不可能看错!那小子几次看我的眼神就是要求搞基嘛!为什么一到该脱裤上的时候就怂了!为什么!难道要我去推他吗!” “可以考虑试试啊,说不定人家就是攻皮受呢?” “……那是什么鬼啊!” 叶修吹了吹茶杯口的热气,冷酷地补刀:“都是因为你稿子不写所以桃花运也被扣光了知道吗,快写,写完就能睡到小男神了。” “……好了你还是赶紧走吧坐这儿除了往我心口插刀你啥也不会干。” 心塞地把叶修踢出家门,方锐想了想,洗个手把手机挖出来,先给唐昊去了条短信。 “回来吃?” 唐昊的回复来得出乎意料地快:“嗯。” 然后就得拾掇了。 按照一般小说的展开,方锐应该精心准备一个烛光晚餐,精心梳妆打扮一番,在最好的气氛里一气呵成完成求偶全过程。 这个计划最关键的一个漏洞在于,能做饭的那个就是该被款待的那个。买熟菜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看起来到底还是有点不走心,而且唐昊大概还瞧不上。方锐想来想去还是否定了这个计划,就平常心地发了条短信接着问吃什么,再按照唐昊的指示从冰箱里拿出排骨放水槽里自然解冻。 贤惠值这种东西可以后天修炼的啊。方锐一边择菜一边想。 “……不是跟你说剥一半留一半吗。” 唐昊回来得太迟,方锐挠挠脸,说哎呀剥得太顺手干脆就把蚕豆都剥掉了。 “……”唐昊一脸生无可恋地把方锐从厨房赶出去,开始做饭。 因为是星期五,把碗一洗就可以手拉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唐昊拿着遥控器问方锐看什么,方锐耸耸肩说随便——其实他比较喜欢看无脑电视剧,宫斗啊婆媳啊伪科学武侠啊,可以尽情吐槽也不费脑,雷雷更健康嘛。经过一番友好和谐的商量结果就是看球。 关掉电视机,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各自的卧室走,方锐在门口停下,转过身看唐昊。 “不说句晚安再走?” 又来了。一旦方锐收起那种不正经,转而用那种专注、真诚的、甚至深情的眼神看着人,他就是难以抗拒的。 唐昊竭力抵抗摄魂大法,干巴巴地说:“晚安。” 方锐睁大眼:“听不见。” “晚安!” “还是听不见。”方锐说,“凑近点。” 唐昊正在犹豫,方锐已经勾上他的脖子,把嘴唇送上去,轻轻按在唐昊唇上。 “……”唐昊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意思。放长线钓大鱼。方锐又亲了一下,笑道:“就是那个意思。” 总算有惊无险把人拖进了屋,方锐背过身正在抽屉里找藏好的助攻,压根看不清身后唐昊什么表情。 等方锐转过身来时,唐昊还是站着没动。 ……不是吧。都这样了还缩? 方锐心里七上八下,把道具往床上一丢就凑上去解唐昊扣子。解开两三粒,把领口扯开正想吹个口哨用爱激励一下害羞少年,结果马上被现实打了一脸,两手被抓,整个人倒下,唐昊的表情看起来压根不是害羞,而是生气,气得要炸。 “哈哈哈哈唐总看起来好生气啊这是怎么了!”方锐一边打哈哈一边苦不堪言地想到底谁惹他了,之前不是挺好吗,之前那种要搞基的电波也没错啊所以到底哪里不对啊! “我说,”唐昊俯下身凑近方锐,认真又深邃地望着他,“看清楚,我不是林敬言。” 方锐跟条等着刮鳞的鱼似地在唐昊身底下扭来扭去:“我知道啊——等等,这跟老林有什么关系,等等,你是怎么知道老林的?” “这不重要。”要不是这会儿分不开手唐昊真想抹一把脸,“我不做替身,谁的都不做,你搞明白状况了没?” 方锐看了他一会儿,诚实地摇摇头:“对不起,小同志,我还是没明白这里面怎么就扯上替身……和老林?老林?!”他的尾音陡然升高,望向唐昊的眼神立刻充满了卧槽。 “谁他妈跟你说我跟老林好过的?是叶修吗?” 唐昊皱了皱眉,方锐一个鲤鱼打挺抽出双手,把对着唐昊的脑袋一巴掌拍上去,唐昊倒吸一口冷气,眼神立刻切换到“你已经死了”的霸道总裁款,只听方锐不急不忙地说:“别听人乱说,我跟老林那是一起挑按O棒和汉子的友情,绝对没搞过什么有的没的。” “我都看见了!”唐昊也抬高声音,“你给林敬言打电话,就为了听他的声音,还舍不得挂掉!”言罢非常愤怒,目光灼灼地瞪着方锐看。 听完以后方锐开始笑,在床上翻来滚去,拍着唐昊结实的大腿大喘气,说:“我靠,拜托,写东西需要代入感,我当时正在写稿子需要这种体验啊,体验,亲身感受,跟演戏一样一样的你造吗?” “……” “别不信啊,我现在就给叶修打电话你问他我是不是睡过老林。” “……喂,”唐昊纠结半天,还是问了,“林敬言真不是你相好?” 方锐一圈圈揉肚子:“真不是,你还介意那个电话答录机?跟你说了是为了找感觉……我跟老林同志之间的友谊比白雪还纯洁,我俩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大概也不是相好。咱们互相都不是对方那盘菜,真吃了会拉肚子的,拉肚子你懂吗?就是说——” 唐昊立刻比个“停”的手势:“行,打住,知道你是写书的特会说,这个话题过。” “这不是看你心如猫抓特别焦虑又不好意思问嘛,”方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怎么样,唐总满意了没?现在知道奴家是清白之身了,能放心谈恋爱了啊?” 唐昊的眉心跳了跳,非常欲盖弥彰地说:“……谁要跟你谈恋爱。” “你呀。” 见唐昊冷冷地看过来,方锐眨了眨那双自带真诚特效的大眼睛,“难道不是吗?” 擦。 总算跟唐昊半明不暗地捅穿了那层窗户纸,方锐简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顿饭能吃一整个蹄髈。吃完蹄髈吃饭后水果,吃小点心,熬夜写稿子还要吃夜宵。唐昊看方锐这么胡吃海塞还跟着没事人似的,觉得非常不科学。根据好的不灵坏的灵的第六感以及本着对恋爱对象负责的态度,他终于忍无可忍按住了方锐去拆海苔花生的手。 “吃这么多不撑吗你。”唐昊一面说一面还在努力把零食罐子从方锐怀里抢出来,势均力敌,暂时无果。 “不撑。”方锐说完就打了个嗝,皱起眉拍掉唐昊的手继续睁眼说瞎话,“非常……不撑。” 老话说得好,People die if they zuo。结果方锐半夜就胃疼地睡不着,爬起来在客厅里一圈圈转。唐昊熬夜写完企划书,准备上个厕所洗把脸就去睡,刚开了门就看见方锐扶着墙缩在电视机旁边嘤嘤嘤,二话不说马上把人架起来摸了钱包钥匙就出去打车。方锐冷汗涔涔地坐在医院一股消毒水味道的凳子上,眼巴巴地看唐昊挂急诊。急性肠胃炎,还发了烧,戴口罩的护士阿姨不耐烦地说别躲了来吊针,唐昊站旁边门神似的,黑着脸问他走得动吗,方锐无法,老老实实伸出手挨一针。 “你就作,”唐昊面无表情给方锐倒了白粥出来,“作死了就天下太平。” 蹄髈没有了,水果没有了,小点心没有了,赶稿时饿了也只能喝水,因为肠胃炎还没好,连熬夜都被禁了。每天晚上跟唐昊睡一张床,想暗搓搓起来偷跑都会被揪着领子按回去。方锐躺在床上,生不如死。 作为方锐的编辑,叶修虽然每天都忙得要命,还是抽出了时间带着水果来慰问方锐。 方锐眼角抽筋:“你干嘛来了?” 答:“来看你。” “mageji,你来看我怎么把老板娘给我的水果吃了!我要告诉老板娘!”老板娘是叶修被上个东家扫地出门时好心收留他的网吧老板,给吃给喝给住还想了办法让叶修重新回他那个圈子里东山再起,分文不取,事成之后该吐槽就吐槽绝不手软,照旧开开心心做她的老板。这样爽气的女中豪杰在叶修那个朋友圈里里深孚众望,群众们敬她是条汉子,纷纷喊她“果爷”。 叶修一边啃苹果一边说:“没办法,谁叫你个废物点心吃个饭也能把自己顶着了,要真给你带水果又让你吃了吐怎么办,还是我帮你吃了吧。” 方锐气得要死,捶着床说你懂个屁,“爱妻便当超好吃懂不懂!一下筷子就停不了懂不懂!” 叶修摊手,唐昊推门进来,手里拿着药和白开水,“什么爱妻便当?” “没……什么。” 唐昊白他一眼,“吃药。” 叶修呵呵一笑,开始剥香蕉。 为了庆贺同居一周年顺便卖弄一下浪漫,唐昊决定把方锐从床上拖起来出去晨跑。其实也不早了,八九点的太阳升起来,空气被烤得发热,再晚点估计就直接能去吃午饭了。 然而跟唐昊折腾了小半晚的方锐的眼皮还在上下打架,要不是武力值太低这会早就扑上去按倒唐昊一阵狂咬了,“不是我说,用晨跑来庆贺一周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少年!” 唐昊一面跑一面说:“你平时锻炼太少,稍微换个姿势就抽筋,而且好像还有小肚子,跑跑步有助身体健康。”为了照顾方锐,他这都放慢速度跟快走似的了。 方锐拼命转动活动量不足的CPU:“……你嫌我!” “嗯。” “还‘嗯’!今晚你去睡书房,一个人,还有冰箱里的西瓜也归我了。” “跑完再说。” 跑完准备吃早饭的时候发现不对。 唐昊看了一眼早点摊,转过头望方锐:“带钱了吗?” 方锐警觉地瞥他一眼:“……没。你没带吗?” 唐昊有点尴尬,“钱包没带。” 方锐无语了一会儿,说:“那我回去拿?钥匙给我。” “……” “来,唐昊同学,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唐昊别别扭扭地把头转过去,“……没带。” 方锐捂着脸,终于意识到了命运的无常。 唐昊也有点不爽:“你走之前不是还磨磨蹭蹭的吗怎么偏偏钥匙没带?” “运动裤不能扣钥匙圈啊?我还怕跑着跑着从口袋里颠出来会掉。”方锐抹了抹眼睛,“心酸,这么早老叶肯定还没起呢,再等两个钟头吧。” 唐昊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 方锐看了一眼,转过头发出一声悲鸣:“这尼玛连一杯八喜都买不起啊!” 唐昊嘴角一抽。这怪谁来着?他横了方锐一眼,说:“可以买一杯奶昔,或者两根棒冰。”他盯着方锐,忽然就想起头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方锐叼着盐水棒冰跟他借手机还问他棒冰要不要吃。换了现在,要是只买一根……好像可以考虑。某些画面的带入感实在太强烈,唐昊扭头,不想让方锐看见自己红得更厉害的脸。 方锐托腮,他这会儿完全没想起那件旧事,一脸郁闷地盯着纸币:“哎呀,很多年前,这张钞票也还是能买两杯和路雪的……” 那是一杯奶昔还只要两块五的时代,方锐正中二而唐昊还在读小学。好时光一去不复返,现在他们双双被锁大门外,浑身上下只有一张五块,燃烧情怀悼念往昔的唯一结果就是口更干舌更躁水分流失更严重。 他们用一块钱到杂货铺给邹远打了电话求救。邹远最近刚考到了N市公务员,提早搬进了亲戚的房子,别的不说,蹭一顿饭还是没问题的。 剩余的四块钱当然是拿来买奶昔。 老板本来在屋里吹着电扇看电视,见两个汗淌淌的大老爷们进来,还以为能做成一笔大一点的生意,最好一人开口要十个八喜。结果唐昊从兜里掏出五块钱郑而重之地交给方锐,方锐再一脸凝重地给老板,老板接过手忍不住翻来覆去地看这玩意儿是不是号码连着八个八。打完电话买好奶昔,方锐主动开口讨两把勺子,唐昊一脸嫌弃地挥手:“得得,我还没到缺那一口吃的。” 然后老板又目送他们像捧着心肝一样捧着奶昔杯走出去,转个弯消失。 ——神经病。 邹远远远地提着跑了三条街买来的冰水站在路边,看没带钥匙呆坐门外也分外能刷存在感的狗男男坐在树荫底下花坛边分吃一杯冰激凌,深感刺眼。然而他究竟是个生性温柔的人,又是唐昊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点起火把这种事想来想去也做不出,于是决定两瓶冰水喝一瓶倒一瓶——反正他们都有冰激凌了,对吧。 二零三一年五月二十日,阳光灿烂天气晴朗,宜乔迁出行秀恩爱。 单身狗诸事不宜。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