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双秀]Bitter orange 完结
倦收天在不熟悉的街道走了一刻钟，终于被一个俊俏的男改造人堵个正着。倒不是说之前遇到的改造人不够漂亮，或堵得不够正，只是和前面无数试图揽客的比起来，这一个尤其难以摆脱。这个穿着大团花衬衫和条纹短裤的改造人本来站在一家诊所门口发传单，抽烟，或者吃某种口味剂，倦收天路过的时候没打算在诊所门上扭来扭去的外星文多浪费一分钟，结果却在眼皮一开一合的瞬间被当街拦住。
“客人呀，”改造人吐字和他的眼线一样清晰流畅，完全没有一般动物改造人含混不清的毛病，他大概确实在吃什么口味特别的药剂，对倦收天说话的时候是字面意思的吐气如兰，“您看起来面如金纸，两眼无神，想必是常年操作虚拟实景办公——亚健康了吧。”
倦收天没来得及解释自己刚刚在颅内动的手术，只听对方心有戚戚地说：“看您的手掌，还有磨出的老茧！您一定工作了很多年都没有休过假。”
他叽里咕噜说得又多又快，倦收天勉强找到空隙嗯了一声，穿着花衬衫的男改造人却不给解释以及把胳膊抽走的机会，声情并茂地说道：“养家的男人真辛苦！总而言之，既然来到这里那就是为了休假，为了更好地休假而不是赖在虚拟实景里看老伴不给看的小黄片，人就得先恢复——客人您有点沉哪老实说——精神。”
倦收天和改造人在一家诊所门口拉拉扯扯，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对方喋喋不休对他宣讲传统按摩疗法的疗效，原本塞在改造人短裤筒口袋里的尾巴不知不觉掉了出来，还甩个不停。
“第一次来的新顾客有五折优惠！”改造人瞪着原本就很圆的杏眼对倦收天指天画地地发誓不满意就能退钱。
这个不重要，他的尾巴挺不错。
倦收天被按在老式医疗椅上，被认定无神的双眼匆匆扫过疑似推销员助理医师与按摩师三位一体的改造人，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豹系人。甫一看到藏在银发里白白的圆耳朵，他还以为这是位身材格外苗条的白化熊——考虑到这里的气候过分温暖，想必熊系改造人也可不必贴膘强身，但熊又如何能比豹系那天赋曼妙的修长身姿与翩翩风度，天生一副好皮囊的豹系人在何时何地都是视线的焦点，不少疯狂的纯人类甚至试图将自身改造成他们的模样。如果他的上司式洞机在这里，还会再加一句：看看那粗重的眼线，肯定不是后天纹上去的。
打扮得像老夏威夷人的豹男哼着歌做准备工作，说是准备工作，无非是把柜子里的瓶瓶罐罐拿出来摆成一排，按照心意选几个看起来差不多的放在一边，清理双手，然后戴上手套。手套是为了避免有肌肤相接过敏症的客人因需要接触肉身的治疗而有所不适，虽然这是在一颗乌七八糟的旅行星球，在一间貌不惊人的诊所（还是个吹嘘早已没落的传统疗法的小诊所），但看到医疗规定被一丝不苟地执行，还是令倦收天对这位孤独的治疗师的专业性肃然起敬。
这丝敬意在治疗师二话不说把他翻过去时即刻烟消云散。迅雷不及掩耳，倦收天刚撑起手臂试图解释自己并不需要任何过度治疗，就被治疗师逮个正着，一掌拍回铺着防护膜的医疗椅。
老天，倦收天忍耐着说：“……你的手很凉。”
治疗师的双手在倦收天侧腹的隐蔽拉链处试探一番，接着迅速找到了备用的脱离接口，浑不在意道：“哎呀，有一点点啦，仿生手就是这样啦——习惯就好。”
令人愉悦的轻快口吻在治疗师毫无不留情捏上他的肩膀时开始可恶起来，而在治疗师温柔地鼓励他“感到痛就叫出来”时则变得尤为可恶。改造人像捏面团一样捏着他嘴里心力交瘁还中年危机的病人，友好地提议：“真的不用喊？不要害羞，我可以让音乐的声音调高点。对了，你喜欢古典摇滚吗？新复古主义乐团的交响乐呢？”
清醒着动完颅内神经治疗手术的优秀士兵倦收天在区区一座医疗椅上，默默无言地软成一滩烂泥。
半小时后他意识到自己正在重新睁开眼睛。医疗室弥漫着浓烈的精油气味，伴随着刻意调低的复古主义摇篮曲的旋律，让人头皮一阵发麻。
“您醒啦。”豹男温柔的声音在他脑门正上方响起，说真的，这套“我理解你生活一切的艰辛”的调调此刻听来不啻恶魔，“刚才按摩到一半您就睡着了，看来真是累坏了。”
倦收天保持着可敬的沉默，决定不与医师争辩方才的断片究竟是痛到昏迷还是累到好睡。眼下他的整条脊柱，准确说，脊柱两侧的肌肉都残存着不同程度的火辣辣的滋味，如果他能连上防护服上的后视系统，此刻大约便能看见或深或浅的一片青红。热衷皮下出血的传统医学。
但豹男看起来对自己的医疗成果深信不疑，他安慰地拍拍自己心力交瘁的病人，为他拉下卷起的防护服，一一扣好接口的固定阀，“不要这副表情嘛，客人，我保证你今晚回去就会生龙活虎仿佛回到自己三十出头的少年时代，再生，呃，三……十三个孩子，也完全没问题——”
倦收天调出自己的信用账号，平静道：“二十七。”
“嗯？”
“我今年二十七岁。”
豹男小小地惊呼一声，不过倦收天猜想多半是为账户上显示不出的余额数字，因为接下来他开始十分热切地推销价格翻三倍的深度瑜伽疗法，完全不管倦收天坚定澄清的事实。
穿得像个老地球人的豹系人熟谙一切老地球商人的做派。他满怀热情地给倦收天塞了一套儿童版瑜伽入门教材，为此还必须手把手教倦收天申请一个临时联络号，注册点当然是这颗旅行星球，一言蔽之，豹男成了倦收天这个私人联络号上唯一一个联络人。
真是令人头秃……头痛。
倦收天回到下榻地，不出所料看到两条储存在工作用联络号上的信息。
“传统治疗是个好点子，”这是式洞机，他近来很爱以大家长的身份自居，鼓动倦收天干一些他根本不可能干的事，“不过你可以试试比这更感动人心的活动。不妨追求一下生活中缺失已久的部分，比如一次说来就来的爱情，诸如此类，旅行星球什么都有，万事尽在掌控之中，你大可不必担心留下什么后顾之忧。弄出孩子除外。”
第二条则是直属上司央千澈的。他热心关怀了一番倦收天的术后情况，虽然以翠环山治疗师的技术来说，并无可过虑之处，更值得忧心地是把他捏到失去意识的按摩。虽然个人认定交易结束，接下来的数日里倦收天持续不断地受到私人联络号上的信息轰炸。为豹男总有那么多话要说，也为自己不得不回复，倦收天深深叹了口气，接着去翻豹男分享的信息。
对方十分中意一款廉价仿生手护理油眼下正在打折。豹男还疯狂推送了十几条眼部化妆用品的抽奖信息（为什么豹系人还要关心眼线笔？），并热烈邀请倦收天一起抽奖。倦收天很清楚，他相信对方也很清楚，如果没有后台操作，他们会一根毛也抽不着。就像此处，热闹过后，总是不能觉察的一片死寂。
他带上了远程购买的高级护理油，决定在离开前探望一下被冷落已久的传统医学理疗师、年轻多智的瑜伽导师和生活窘迫的豹系人。
倦收天在挂上歇业牌的诊所前站了三分钟，拨出豹系人的联络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倦收天将通讯器从耳中取下，十分无语地按了按门前的老式呼叫系统。同样的古典呼叫乐自门内飘出，显然治疗师本人正在据称临时歇业的诊所之中。
“银豹。”这是豹系人联络号上显示的姓名。
豹系人打着呵欠将倦收天迎进来，一边对他抱怨：“瑜伽用的熏香要提早点好，你应该昨晚就跟我说你要来，客人呀，我等你等得都失去希望了！”
“……”倦收天将卷好的手提袋迅速塞进豹系人怀中，“不用麻烦，我不是来学习瑜伽的。”
豹系人治疗师瞄了一眼手提袋的内容物，眼睛又瞪圆一次。顺便一提，他的眼线真的很浓。
“客人，”他合上手袋，十分严肃地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倦收天说：“……先把手放开。”
“不行。”银豹说，“你是在追求我吗？怎么突然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倦收天百口莫辩，最终还是被拖进了门。
在倦收天的坚持下，代替瑜伽学习套餐的是免费泰式按摩。
泰式按摩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已无从可考，反正倦收天对这类古古怪怪的传统玄学了解实在不深。他逆来顺受地被领到医疗椅旁，在被脑回路非同凡响的治疗师再一次放倒之前主动完成对防护服的调整，接着是贴上来微凉的仿生手。
“怎么样？”治疗师说，“比上次好点吗？”
倦收天实话实说：“没上次冷，很暖和。”
“是啦。”银豹轻快地说，“我刚才用热水泡过了。”
热水。倦收天几乎立刻想直起身，被治疗师毫不留情地按住肚子，“你用的是老式仿生手，与身体结合的部分不能承受过高的温度。”
“这个嘛。”
银豹含糊地带过了话题。
他的手比上次要温柔一些，但落在肌肉上终究带着轻微的疼痛。倦收天的肢体被抬着晃来晃去，竟让他再一次产生昏昏欲睡的感觉。
“客人，”银豹轻声说，“还醒着吗？”
没有回答。
银豹分开倦收天的双腿，将它们缠上自己的身侧，倦收天唔了一声，梦呓似地说：“尾巴……”
银豹咕哝道：“你就知道尾巴……”
银豹的尾巴一向塞在裤筒右边的口袋，倦收天的脚心摩擦了一下露出的绒毛，脚趾立刻蜷曲起来。他似乎真的睡着了，对银豹后续试探性地揉捏脚背全无反应。
倦收天第二次断片结束得很快，虽然当他醒来时，按摩也已近尾声。他用半醉似的口吻说：“尾巴？”
“……”
倦收天立刻清醒过来，他强作镇定，“银豹。”
银豹看起来还是不大快活，动物系改造人或许都不爱被强调自己的原始特征，毕竟是纯种人为自己的需求而保留。倦收天有心致歉，却不知如何开头，只得硬着头皮道：“有劳你了。”他想了想，补充一句，“这次按摩……感觉很好。”
“是啦，感觉好就好，”银豹道，“实在是拿人手短，我也是把浑身解数都使尽了，这还不满意，就只能以身相许了。”
倦收天有些尴尬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银豹的杏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有多好？”
“……”倦收天斟酌一番，诚恳道，“没有上次那么痛。”
银豹啧舌道：“客人呀客人……你也太会说话了。”
倦收天忽然意识到，银豹甚至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他不能说，而银豹也没有问。
“一起吃个饭——”
“我明天要走了。”
银豹叹了口气。
倦收天不动声色将目光从银豹腰际又一次掉出来并开始晃动的尾巴上挪开，平静道：“吃什么？”
银豹理了理头发，将自己凑到倦收天唇边。
归根结底，吃什么都不重要。银豹本打算邀请倦收天享用一顿传统面食，但最终还是选了家中常备的速食营养液。他说，吃这个清理起来更容易。倦收天试着不去思考银豹准备清理哪里，但同样在沐浴时取下了特殊的细嘴喷头。
吃什么都好，甚至可以押后再吃，等他登上了穿梭机回到道真，吃什么都可以。重点是眼前的银豹。
等倦收天一丝不苟地清洁完，银豹正在用吹风机吹头发。
“帮个忙。”银豹把吹风机递给他，接着头朝下埋进枕头堆。
“什么？”
银豹的声音因被织物阻挡而显得有些沉闷，“……唉，你不是很喜欢吗，就是……尾巴呀！”
倦收天犹豫片刻，放下吹风机。用干燥的毛巾包住湿淋淋的毛绒，小心搓揉几下，他都不太敢用力，毕竟在碰到尾巴尖的一瞬间，银豹甚至抖了一下。
他默默处理好仍有些潮湿的部分，将毛巾放到一边。
接着，房内陷入一阵可疑（毋宁说可悲）的沉默。
“……客人。”
“……嗯。”
“太远了。你过来点。”
倦收天缓缓挪动小碎步，银豹拍了拍床，强调：“太远了。”
他的尾巴晃来晃去，仿佛不大愉快的猫科动物。他确实是。
倦收天从床尾默默爬上去。
“手给我。”银豹向后伸出手，倦收天犹疑一秒，将手放进那只闪着银光的仿生手中，还没品出仿生部件的特殊触感，他便眼睁睁看着银豹将他的手掌放上自己臀部，改造人稍微扭了扭调整姿势（但更像是为了感受倦收天的掌心），然后说：“另一边也要。”
倦收天抬起胳膊慢慢靠近“目标”，它看起来还蛮像桃子，只是没那么多毛，接着便不知所措地停下了。隔着一层纤薄的布料，他能感到改造人温热饱满的躯体，与指尖不断跳动的脉搏。倦收天喉结无声滑动了一下。
——毛绒触感不意袭击了他的鼻子，倦收天小声打了个喷嚏，银豹甩了甩那条白绒绒的尾巴，转过头半嗔半怪道：“动一下嘛。”
倦收天窘迫道：“喔。”但他真不知道怎么动。银豹挺臀塌腰趴在床上，支起的肩胛骨像两片退化的翅膀，上衣下裤外露出的部分，用眼睛看也是格外滑腻柔软。这具身体让人无从下手。
“……”倦收天硬着头皮伸手摩挲一下银豹的后腰。那里有个陷下去的酒窝，看上去非常迷人，他拿捏轻重按了一下，结果银豹漏气似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客人呀，你这样真不行。”银豹干脆翻过身来，深表理解地拍了拍倦收天悬空的手背，“我就说你需要做个全套的深度推拿治疗来唤起精气神。”
什么精气神。倦收天眯起眼，决定切换防护服状态给改造人好好上一课。
银豹偷眼一看，见势不妙，赶紧主动贴上来勾住脖子：“这就生气啦？”
倦收天捏着他的手腕把手臂拖下来，连带着被银豹捏在手里的防护服，搭扣自然是又一次被解开了，倦收天正待考虑从何处下嘴，却见银豹迅速凑上来啄一下倦收天的鼻尖，用甜蜜的嗓音软软道：“不应当，不应当为这个生气，我只是一只小猫咪嘛——”
倦收天头痛道：“银豹。”
银豹眨了眨眼，“怎么？”他眼珠一转，立刻道：“不能浪费时间了，老话说得好，那什么一刻值千金呢。我们得，抓紧时间。”
仿生手悄无声息贴上倦收天的下腹，他打了个寒颤，旋即控制不住小声惊呼。
治疗师眉目含情地按住他的胸口，另一只仿生手却不动声色揭开了防护服的另一块搭扣。他以罕有的灵活扯掉了最私密的那层防护，将自己温暖湿润的嘴唇贴了上去。
银豹口齿不清地说了句什么，倦收天难耐地合上眼，心想都到了这时候银豹还在考虑深度推拿不推拿的——他的手指在银豹发间揪紧又松开，睫毛像金扇子一样快速颤抖起来。
倦收天正式结束病假上岗前需要获得道真配备的医疗室出具的体检报告，待报告确认他的身体机能已恢复至术前水平，他才能官复原职，继续奋战在星际战场的第一线。
他登上医疗系统，准备预约医师进行体检数据分析。等待连线的时候，他注意到医疗系统似乎进了一位新人，新人医师比老医师要少些油条精神，因此取号要更容易一些。倦收天毫不犹豫，点选了这位代码为YBDJ-6666的医师。
临时联系窗口生成的瞬间，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早上好啊，亲爱的客人——”
他手一抖，不假思索地叉掉了对话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