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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千/万古长空x千叶传奇]漩涡眉饲养手札[完结]

  夜半时下了一场雨。   雨棚被敲得劈啪作响,万古长空不得不忍着宿醉起身收衣服。这时当然已经晚了,辛苦漂洗的外套吸饱水分,混着酸雨与灰尘。他後脑隐隐作痛, 不想就着洗衣机的运转度过下半夜,只拖来面盆把衣服丢进去便算完事。   衣服掼在盆底发出的声音比平时闷。万古长空在盆边毫无意义地又呆一会儿,才想起该回床上继续昏迷,正拔腿欲走,耳边却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 喷嚏声。   他立刻又蹲下了。   雨云浓密,尚未散尽,夜灯微暗的光透窗而入,无力驱走整片黑暗,好在万古长空出自一个夜视能力超群的少数族群,弱光条件对他的观察不成阻 碍。泡软的外套与绒线衫逐渐塌陷,与此同时,织物从内部被摩擦的声响逐渐清晰,彷佛有什麽活物正在其中奋力挣扎。领口附近不寻常地鼓起一块, 「它」在人类的注视下缓缓蠕动。   万古长空的腿开始麻了,而它还没能从领口爬出来。看大小像一只鲁莽的麻雀,但也难保不是一只大得惊人的虫子,那要恶心得多。这件毛衣是他 从编织班毕业时的礼物,还没穿破就要扔掉,未免可惜。   万古长空左思右想,决定去拿长筷子和手电。   「……」   灯光在金属上一闪而过,万古长空不由眨了眨眼。   他与挂在绒线衫上被照亮的一团黑影对视片刻,彼此都觉得尴尬极了。   该如何形容这个「东西」——失礼了,但万古长空确实想不出合适的定义为眼前所见之物做注。它,或曰他,是个身长不超过十厘米的精致生物: 头顶高高的发冠,身穿缀满珠玉的深紫色长袍,耳垂悬着一对长长的环坠,除了尺寸不对,哪里看着都像人。他的周身打扮对织物如此不友好,也难怪 会困在毛衣里进退两难。   如果不考虑着装风格,万古长空会十分愿意管他叫小精灵丶小仙子——叫什麽都行,这个迷你生物从绒线衫地狱里获救,被捧在手心转移到新毛巾 上,浑身湿淋淋还在打喷嚏,却是脚一沾地就想溜掉。   幸而万古长空眼疾手快,一把揪住这只过分活泼的本土精灵(疑似),将他放进手掌,用毛巾包住,轻轻搓揉,吸去雨水。他的手感没有想像中那 麽好。对沙发和地板而言,那身装备过份硬了,如果万古长空没能及时介入,想必类似的悲剧会重复发生在沙发底下,届时为挽救这位不速之客的尊严 ,他势必要独自抬起沙发,再目送重获生机的小生物自发奔向下一个麻烦。整个晚上也就彻底完了。   万古长空揭开毛巾,露出一个抱腿生闷气的小东西。拖在身後的长长黑发被搓得蓬乱如麻,衣服也皱成一团,发红的鼻头微微耸动,这非吉兆。也 许下一刻就会他跳起来诅咒粗暴的人类和整栋房子,或起码踢向万古长空的鼻梁。   「好啦,」万古长空对年纪可能是自己几十倍的生物一无所觉地伸出手指,按上对方尊贵的脑袋揉了揉,「不要动气。」   他用指腹一点点理顺湿漉漉的长发,乾了以後,或许会像丝绸那样柔滑。   待手移开,小生物似乎镇静不少,既没有跳起来跑掉,更没有激烈的报复。万古长空掰一块碎仙贝喂过去,又用瓶盖接了汽水,对方毫不抱怨一一 吞掉,对万古长空微微颔首,表示谢意。   一起人为引发的跨物种外交危机成功解决,万古长空此刻心满意足,他关上灯,对裹着小精灵的毛巾道了一句晚安。   躺下去的时候万古长空觉得胃在烧,而脑袋里有十个软木塞跳桑巴。他喝得确实有点多了。   衾枕热气尽散,好在他本人十分温暖,过一会整个被褥会重新热起来。或许等他再睁开眼,一切便已恢复如初。   「醉啊,醉啊,你听得见我吗?」有人以极快的速度来回拍打万古长空的两颊,又探过他的额头,「……坏了,该不会是胃出血酒精中毒加小中风 ,苏苓你把人看好,我去打救护车电话。」   「安仔,先不要着急,再等等,可能只是累了。」   锅碗瓢盆彼此轻轻碰撞,炉灶点燃了。   万古长空在重重响声中勉强睁开眼睛:「苏苓?」   苏苓松口气,笑道:「你醒了,看来应该没事。」她想了想,又说:「安仔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我们都很担心你。」   万古长空揉着额头道:「抱歉。」   「不要抱歉,没事就好。」厨房传来的响动愈发不能忽视,苏苓将装着热姜茶的马克杯推到他面前,立刻起身道:「我去看大哥和安仔。」   她的意思是,希望他们不要把厨房炸掉。   万古长空刷牙到一半才想起家里还有一位「客人」。昨夜门窗闭锁,公寓中又没有壁炉烟囱,想必那位不能来去自如,现代科技对魔法生物确实不 太友好。他匆匆洗漱完奔向厨房,泰逢果不其然拿着面粉筛(老天啊,面粉筛!)对试图靠近的万古长空暴喝一声别动,他略微一扭脖子,便在窗帘顶 端找到了衣袂无风自动的精灵。这位字面意思上的娇客,此时正在横杆上抱臂而立,神态优雅自信,似乎全然不将身下一群巨人放在眼里。   正在此时,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万古长空顿了顿,对泰逢道:「我去开门。」   「开门的话跑掉怎麽办……喂!醉啊!不要轻举妄——」   大门陡然洞开,穿堂风尖啸而过,窗幔微微一颤,仿佛情人含羞的眼帘。双方各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原始位置,在闲杂人等迅速避退提供的 空间中展开一场关乎速度与力量尊严与生命人与大自然的终极对决——   门外提着生日蛋糕的明珠求瑕顿了一下,面无表情道:「这是什麽。」   他以捏麻雀的标准姿势卡着不断扭动的精灵,对准万古长空:「解释。」   ……这很难解释。   万古长空以通敌爲由被流放到单人沙发,又忧郁又难以置信地捧着装满白粥的马克杯,看厨房悲剧的首恶之一安逸地坐在妻子和妹妹身边,与她们 一起分享明珠求瑕带来的礼物。首恶之二则被明珠求瑕扔进倒扣的玻璃碗中单独关押,万古长空偷偷看了一眼规规矩矩打坐的小生物,心中对这位客人 十分愧疚。   「所以,」明珠求瑕慢悠悠道,「这个泡面压是自己找过来的。」   「嗯。」   游子安曲其手指轻轻敲一下玻璃碗,道:「这个作爲泡面压来説不会大了点吗?」   苏苓端详一阵,忽道:「有意思,他长着一对漩涡眉呢。」   「嗯?」游子安凑近一看,「还真是,除了顔色和装饰不对之外哪里都很正,好难得。」   泰逢忍不住了,「你该不会要説,这是苦境名人素还真的等比人形活动关节手办吧?」   「不对吗?」   泰逢扼腕道:「NEET,NEET啊!」   他的脸瞬间便因两边同时拐来的肘击扭曲了。   闲话少提,要紧的是如何对待这个怎麽看都不像是正常玩偶的生命体。   「扔掉。」明珠求瑕说。   泰逢举起包着胶布的手:「附议。」   「不如拿个纸箱养起来?」游子安试图缓和气氛,「他长得还算可爱,吃得应该也不多……就当养个会走路的仙人球嘛,这个小东西还能排遣寂寞 打发时间,比仙人球好。」   「仙人球好歹还能光合作用制造氧气,」泰逢立刻反对,并补充一句,「而且不会咬人。」   苏苓道:「长空,你怎麽想呢?」   「我怎麽想,」他答道,「有意义吗?」   明珠求瑕与泰逢不约而同朝他投去一瞥。   万古长空将玻璃碗掀开,被困已久的漩涡眉不见任何郁色,他从容起身,朝眼中唯一的人类仰起头。   「还是让他选吧。」   万古长空不安地拍着方向盘。自半小时前他开上这条官道,此後车流便几乎不再动弹,这都是周末晚出门的恶果。凑巧赶上爲期一周的浴佛节,车 道上三五不时能看见一辆大巴,一眼望去满目琳琅,个个人比花娇,俱是自外地赶来参加盛事的僧衆。   他见前方实在没有挪动的馀地,索性给泰逢打了电话。   本来今日该去接一套新烧好的陶器——万古长空家里那套旧的被摔打完了,被游子安用黄瓜顶着後腰的泰逢发誓要赔礼——不过以眼下路况之恶劣, 恐怕等他赶到泰逢的陶艺馆,大概勉强能喝上下午茶。   耳畔传来细细的嘤咛,万古长空低下头,睡在副驾上的漩涡眉在他的外套口袋中不安地翻过身,蜷成虾子。他也会晕车吗?万古长空轻轻摩挲他的 脊背,将蓬乱的长发理顺抚平,窗外的空气滚烫污浊,而他不能説话。   那只来历不明的生物最终因万古长空决定性的权限让渡而得以留下。   到最后他们也不知道这个漩涡眉到底是什麽。泰逢虽出身识界,毕竟在苦境定居已久,简单地用术法检查过他的身体,只能推断这是近似于魔偶的 人造物,无法查出来源。当然,对方似乎也无意操纵。漩涡眉虽能跑能跳,但这具脆弱的身体不能容纳过多力量。他会融化成一堆泥土。   他既被设计成靠进食才能存活,大概是什麽年轻人随手做来讨好情人的玩意儿,在恋情结束后自然随手被丢弃了。他靠雨水与树果生存,在斑鸠与 野猫的威胁下疲於奔命,用所剩不多的力量起飞,却一头撞进万古长空的阳台。这或许是命运。   由於充当居所的纸巾盒丶果篮与木屋先後遭到冷待,万古长空已逐渐习惯每天早起一小时丶扯断好几根头发以把熟睡的小漩涡眉从自己的鬈发里解 救出来。後者从紧缚中脱身时竟不能惊醒,小小的肚子一起一伏,看起来非常惬意,万古长空用手指轻轻推了几下,连鼾声的语调也未能改变,大概是 累坏了。——以他的脚程,要从明珠求瑕安放木屋的客厅一路跑到万古长空的卧室,再纵向抬升平地起飞到床榻(是怎麽办到的?),自床脚跑到床头 ,最後准确地将自己缠进万古长空的头发,艰难困苦与九九八十一难相差无几,尤其这发生在万古长空彻底睡死的夜晚,个中辛酸自不必多言。   双眼紧闭的漩涡眉转过来,一把抱住万古长空没有撤走的手指,牢牢贴在胸口,像个无害的胡桃夹子。万古长空试了试抽出手指,不由叹了口气。 自从这位迷你客人在那个雨夜不请自来,他叹气的次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增长。   大概是饲主常有的烦恼了。   「万古长空。」   「怎麽?」   到陶艺馆还算早,只是泰逢无论如何都要留饭,万古长空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坐着等吃,於是乾脆一块洗手做羹汤去了。   泰逢坐在小板凳上洗菜,恨铁不成钢道:「这里是厨房,祭祀五脏的神圣之地,有刀光剑影还有炉灶,朋友你都不能和这玩意儿分开一下哪怕只有 半小时吗?」   万古长空道:「我能,但他不能。」他顿了顿,又道:「你不会想知道让他闲着会发生什麽的。」   「……我确实不想知道。」   看漩涡眉一脸高傲地在他面前站定,伏下身将削好的土豆与萝卜塞进背後的小竹篓,泰逢感叹道:「你就这麽把他养起来了。」   万古长空用乾净的手背蹭一下就着搭好的板凳爬上流理台的小漩涡眉额头,拿一块切好的草莓嘉奖他的能干,「你好像不是太喜欢他。」   「谈不上不喜欢。」泰逢哽了一会儿,缓缓道,「醉啊,这个小东西,是……有寿命的。」   「我知道。」   「他,」泰逢吸了口气,复道,「他是魔偶,又被做成这样,你这样宠他,最後会很痛苦。」   小漩涡眉推着土豆到刀边,见万古长空没有反应,便拉了拉他的袖子。   「没关系。」万古长空重新开口,看了眼表情纠结的漩涡眉,他恐怕并不能听懂泰逢的话,只是出於本能因万古长空的表情感到不安。有心安抚, 万古长空朝他微微一笑,又将一粒树莓填进他口中,「这样就可以了。」   泰逢爲漩涡眉做了全套食具,游子安人不在,也给万古长空家的「小朋友」单独准备了礼物。   「童书?」   「是啊。」泰逢挑了一筷子菜苔,看漩涡眉认真咀嚼切碎的蔬菜,微微一顿,「买了一堆放在家里,结果没用上。上周末整理房间,她就想要不送 你几本。觉得麻烦就不用带,她想一出是一出,跟孩子似的。」   「嗯。」   吃过饭,他们在工作室挑选做好的成品。泰逢精於此道,对万古长空的偏好心里有数,制出的杯盘务求朴素,不过,漩涡眉既然来了,总不能空着 手回去。   漩涡眉坐在万古长空肩头,表情肃穆,有时扯动几绺松散的发卷,於是人类侧过脸,低声问道:「喜欢这个?」   他朝肩膀伸出手,魔偶顺势跃入掌心,被轻轻托起凑近架子上的陶器。   泰逢跟在一旁,心想他与游子安真是一对心灵之友。   出人意料,游子安送的礼物很合漩涡眉的心意。   吃过晚饭洗过澡,便是雷打不动的夜读时间。   万古长空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儿童,对魔偶心智的揣摩恐怕也并不准确。拆封的时候他端坐在一旁,似乎对这些东西漠不关心,但等万古长空拧亮台 灯,决定品味一下过去并未体会过的童年时,他又不动声色地,从万古长空胳膊底下钻进来,舒舒服服窝进人类怀中,一同閲读别人的故事。   他们都很喜欢《小王子》。   绘本做得精致,金色的沙铺满画面,无害得像一汪阳光。在响尾蛇与沙鼠外,那里几乎杳无人烟。   万古长空少年时也考虑过要搬到荒漠度过馀生,後来遇见明珠求瑕丶游子安与泰逢兄妹,这个念头也就此搁置。   玫瑰要求一面玻璃屏风。   他想起那个玻璃碗,漩涡眉或许也想到了,趁人类不备,迅速翻过这页。   「读完了吗?」   漩涡眉充耳不闻,全神贯注地凝视排列在书页上的文字。   作爲识字课本来説,《小王子》稍显艰深,但万古长空明白他能够明白。语言只是衆多知识的一种,他们不必説话,仍可感觉。如此,剩下的一切 ,俱无关紧要。   万古长空也考虑过爲漩涡眉买一本新辞书。他自己求学时的词典一半多的内页都被撕掉了,剩馀的部分则被涂得乱七八糟,写满糟糕的涂鸦,早就 不能使用,爲渴望学习的家庭成员置备一本新的也在情理之中。漩涡眉几次徘徊在书柜边缘,若有所思,却没有要求过打开柜门;是他的要求,万古长 空一定会满足。   但他却没有。   万古长空轻手轻脚地把头发从漩涡眉指缝抽出,胡乱抿了抿鬓角,随手拿起一根皮筋。   爲避免提早斑秃,他後来抽空去拉了直板,不过漩涡眉依然每晚雷打不动地往人类的枕边一躺,第二日清晨也必定抱着此时十分柔顺的长发酣眠— —不如説他反而被取悦了,坐在万古长空怀中夜读,也不时拨弄垂在胸口的细碎发束。一个隐藏的棕长直爱好者。   年纪已大大超过少侠标准的万古长空挽起头发,换上T恤短裤,整个人清爽得十分具有欺骗性,此刻准备出门买菜。   或许是苦夏的缘故,漩涡眉昏睡的时间似乎比平时更长,胃口也不佳,虽然平时粘人劲不减,只是看上去总有些恹恹。   明珠求瑕不爱开伙,本人确实做得一手好菜。照例在吐槽「你怎麽还没把那个扔掉」后给出时间精确到秒配料精确到克的菜谱,他难得在万古长空 干活前多发了一条。   「想喝酒随时找我。」   万古长空笑起来,好一阵没碰酒精,都快忘了喝断片是什麽滋味,他揉揉凑上来的漩涡眉,飞快回道:「多谢。」   漩涡眉歪着头,万古长空把他捧上肩,「接下来,还要多多仰赖你了。」   他没有那麽想念酒。   时值清晨,街道阒无人迹,前夜水汽尚未散尽,望之如梦似幻,微妙地不似人间。   万古长空提着装满的菜篮,打算从公园抄近道回家,擡头却望见一位身材修长的白发男士,正提着手袋在小径上缓缓踱步,周身散发都市传说的迷 人气息。   对各类恐怖故事不熟毫无应对经验的万古长空决定立刻绕道。   十分钟后,他在公园出口看见了这位男士。   对方在长椅端坐,手上捧着PDA,但似乎无心閲读。   比起本人,更引人注目的是这位男士大腿手臂与肩膀爬着许多深浅不一的蓝色与紫色,间或夹杂着金色——这些色块不时扭动一下,与彼此交换位 置。   玫瑰不是绝无仅有的玫瑰,他们每一个看起来都那麽相似,这群娇小精致的生物,是一群活跳跳的白发小人。他们都长着漩涡眉。   万古长空不觉踏前一步,考虑到家中那朵独一无二的——漩涡眉,他稍稍有些想与对方说点话。但甫一靠近,敏锐的漩涡眉们立即趴在原地,纯良 得宛如一堆塑料玩具。只有一只蓝湛湛的漩涡眉,他罕见地长着黑发,手忙脚乱躲进白发男士身後,却忘记藏好自己的小扇子,突兀地在人类身旁露出 一截来。   万古长空的目光从扇子移开,对上对方的视綫。一时间双方似乎都忘了如何眨眼,时间就此凝固。万古长空思来想去,竟不知如何打开话头。   「这……」他在游子安与苏苓常説的一串术语中小心选择几个拼起来还像话的字词,犹豫道:「……可丶可动手办?」   面孔上带着疤的青年男子睁大双眼,脑门上仿佛亮起一颗灯泡,他用力点头,仿佛在説:是啊!就是这个!   双方虽然都不知道这个词什麽意思,此刻却不约而同选择和稀泥。或曰达成了难能可贵的理解。   自称叶小钗(这个名字是不是哪里听过)的青年把趴在PDA上花色不同的几只漩涡眉一一拨开,在他们含泪的目光里关掉游戏页面,打字邀请他一 起坐下。   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并排坐在长椅上,在一群巴掌大的小生物簇拥下,享用茶与点心,两样均由好心的叶小钗提供。   万古长空谢过大麦茶,看叶小钗埋头手提袋,漩涡眉则在打字版上上蹿下跳,打出了一串陌生的名字。万古长空眼帘低垂,只含糊瞥见「千叶」二 字,待叶小钗直起身,这些字眼又被漩涡眉很快地擦掉了。   叶小钗拿出包好的纸盒,看起来像是一个六寸的迷你蛋糕。   万古长空忐忑道:「这,这太客气了……」   叶小钗「说」:不会。   本来做了预备送给曾孙做生日礼物,但对方却拒绝了。能和人一起吃掉也好。   万古长空充满内疚地注视纸盒揭封。   ……这个蛋糕怎麽回事,虽然糕体饱满蓬松,但糖霜却是近似孔雀蓝的不明绿色,连带着点缀的几粒蔓越莓与巧克力碎都显得面目狰狞起来。   叶小钗还准备了碟子与叉,可谓无微不至。万古长空身後冷汗如瀑,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游子安称爲「又忧郁又难以置信」的神情,怎奈叶小钗本 人并不长於解读微表情,於是万古长空便迎着一群白漩涡眉的注视,艰难地吞掉了送到眼前的蛋糕。   「怎麽样?」叶小钗殷殷地打出这句话。   他只含蓄微笑,没法开口回答。   到最後万古长空也没能説出他也有一只漩涡眉的事。泰逢提过,那是魔偶,是人造之物。考虑到苦境居民对素还真的爱戴之情,照着他的模样捏一 个魔偶放在身边,原本也在情理之中。来处既不可考,便也不重要。   他们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在雾气消散前都离开了公园。叶小钗身後跟着脚步沉稳的魔偶们,他们一个接一个排在他身後,像一串小鸭子。   叶小钗的肩头则稳稳坐着那只笨拙的黑发漩涡眉,他看起来与万古长空拥有的那个并不相似。   他们截然不同。   万古长空想爲漩涡眉取一个名字。   这事早该做了,不知何故拖沓至今。从他们接受彼此成爲生活的一部分丶成爲彼此的家人起,就应当这麽做了。   万古长空整理完房间,走向坐在窗台的漩涡眉,照例揉了揉他的脸颊,将他捧起来一同走向沙发。茶几上摊开一本新词典,漩涡眉应该认识一些, 再不济他可以选择自己看着喜欢的字,万古长空会爲他把关。   草草翻过几页,他便合上眼,离开万古长空的臂弯,扶着沙发一点点爬下去。他的四肢已不那麽灵活了。   万古长空问明珠求瑕要了一些木料,做了几把梯子,放在他常去的地方。但漩涡眉宁可坐在地毯上发呆,也不乐意碰一碰这些工具。自然,也不能 再进厨房。   他甚至开始抗拒万古长空的拥抱,对此刻的他而言,床已高得过分。摔过一次后,万古长空铺上席子,乾脆打起地铺。除此之外无计可施。   制造这只漩涡眉的技艺是如此精巧,所用材料又如此粗劣,以至於任何试图从外部人爲输送能量的行爲,都不啻加速他的死亡。即便制作者本人亲 临,至多不过将驱动身躯的能量系统取出,用别的材料重新捏一个一模一样的。但那都不是驯养了万古长空丶又爲万古长空驯养的漩涡眉。   他非泥偶,他是灵魂。   台风过境那晚,下了一场豪雨。万古长空夜半惊醒,发现漩涡眉不在枕边。他一间间打开房内的灯,又开了手电,最後发现客厅窗户开了条缝,窗 台湿了一片。   负责接洽客户的明珠求瑕替他推掉工作,对外宣称在家养伤。   「我受伤?」   「内伤。」   没有任务的万古长空在家闲得发慌,半夜睡不着,起身漫无目的乱转。他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不再新鲜的绿叶菜与鷄蛋。   天亮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想,该买酒了。   门铃响过三遍,他才意识到这并非幻觉。手忙脚乱换好衣服,万古长空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黑T恤与牛仔裤的年轻人。   其时对方正在检查手头一沓单据,闻声抬起头。双方打过照面,一时各自无言。万古长空的视线在年轻人那对带漩的长眉上停留片刻,向下细细扫 过整张脸庞。真是古怪,长漩涡眉的男人并不只此一例,与带着一串「可动手办」的叶小钗相逢过後,万古长空後来也在电视上见过几次苦境名人素还 真,但此刻他偏偏觉得眼前这张英俊的脸庞与突然失去下落的「雨夜来客」十分相似,尤其眼角眉梢流转的神态,实在是像极了。   万古长空回过神,低声道:「抱歉。」   「打扰了,」年轻人不以为意,似乎对相貌引来的关注早已习惯,只提起手里的塑料袋,「外卖。」   「这,」万古长空困惑道,「我没有点过外卖。」   年轻人抬起一侧眉毛。   「餐费已经结清,我不能原样带回去。」他顿了顿,又说:「或许是一位朋友的心意,收下吧。」   万古长空仍在踟蹰,年轻人将塑料袋放到地上,转身就走。   他打开饭盒,又拿起单据。万古长空仔细比对,对烧烤店会送清爽的凉拌菜百思不得其解。塑料袋里还装了一袋新鲜荔枝,他没有吃过这麽豪华的 外卖。   没来由地,万古长空想起了叶小钗,但他们并不真正熟识,对方也不知道他的住址。或许是泰逢夫妇,或许是苏苓,或许是明珠求瑕,他的朋友们 从未在他需要的时候走开。   他将单据翻到背面,发现一行潦草的手写电话号码和一个名字。   「千叶……传奇?」   Fin.

  彩蛋:   「千叶先生,外卖送到了吗?」   「我看不出有送不到的理由。」   素还真带笑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台风刚过,天雨路滑,千叶先生执意出门,素某实在有些担心。」   「我很忙,先挂了。」   千叶传奇説到做到,当即切断了电话。   回烧烤店的时候悟剑声踩着拖鞋来迎,殷切中带点狡黠。   「怎麽样?」悟剑声笑得眼睛眯起来,明明是叶小钗的後嗣,此刻表情却贼得和素还真如出一辙。   千叶传奇只有一句话回他:「东西送到了。」   「哎呀,都没有什麽别的要説?这不可能嘛。我听説万古长空很喜欢他的那个千叶,没道理会不跟你多説几句……」在迂回暗示这门课上,修爲当 然还是不及素还真。   悟剑声对他的视若无睹也早已习惯,「那千叶你好好休息,晚上应该会有不少单子。」   千叶传奇上了楼。   他打开身上的背包,淡淡道:「东西已经送到,你该满意了。」   躺在背包中与千叶传奇面容酷肖的黑发漩涡眉眨了眨眼。他只剩这点力气了。   这不是这张脸该出现的表情。千叶传奇想,这太单纯,太直白,太过于像万古长空——像没有姓名的醉仔。   如果千叶传奇确实不曾出现在醉仔生命中,那他便该永远是那副模样。   魔偶的诞生纯属偶然。承平日久,素还真不必力挽狂澜,屈世途自然也不必跟着支援,赋闲久了,便又琢磨起他那些踩着禁忌边缘的研究来。   悟剑声看着好玩,便拿走他设计好的系统捏了与素还真形貌相仿的人偶,打算作爲烧烤店的看板郎,也可打发寂寞。   千叶传奇居无定所,也不求久留一处,对待自己的起居也颇爲马虎,偶尔与悟剑声相逢,不知怎的便被拖来烧烤店帮忙。他还贡献了一点指尖血, 用到那些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成功的魔偶上。   第一具「苏醒」的魔偶,体内流着千叶传奇的鲜血。鲜血没有赋予它记忆,却带着日盲族积年祷祝凝聚的愿力,与模糊不清的一丝情感。   它从悟剑声手中甫一睁开眼睛,便挣脱他的双手,自窗口一跃而下。   悟剑声在每一只人偶体内都安放了追踪器。将它捉回来修正——销毁可能会更好,在什麽真正发生之前,令一切结束。   这与它的身躯和设定好的命运全不匹配,泥土竟被注入情感,它甚至没有表达这份情感的能力。在它而言,有知觉一事本身或许即是地狱。   千叶传奇无处安身,奔波流离,遍寻不得渴求之人,它忍饥挨饿,四处流浪,却不知自己究竟在找什麽。   冷冷春雨敲开了万古长空的窗,那就是命运。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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