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双秀]放弃做人的那一天(完结)
[南北双秀]放弃做人的那一天 含山龙隐秀x灵犀指瑕及式洞机x央千澈
挺拔的身板,立体的五官,柔软的金发,以及那让人意识不到本质放空一切的凛冽眼神——原无乡心道,这绝对是倦收天没跑了。
道真的明日之星,第不知道多少代北芳秀倦收天,年八岁,目前正在一条巷子里用犀利的眼神持续注视某个方向,并且从目前的趋势来看,这个状态还将持续下去。 原无乡蹲在不远处的墙上,如此中二的姿势实非他所愿,奈何身为魂体,此刻他并不十分敢靠近倦收天,万一被这位天赋超绝的剑修发现,大有可能被直接一指头戳去往生。在定情周年纪念日的时候被八岁时的情人踢去轮回道这种乌龙剧情绝不是正确打开方式。原无乡叹口气,不无微妙地看金灿灿的小道长杵在巷口,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凤眼与一条流浪狗对峙。 他谨慎控制自己的落点,小心翼翼地藏身在阴影中,又须避免自己陷进附近的任何建筑物里,以防万一倦小道长猛回头看见他卡在变电箱或电线杆里,只余四肢在外扑腾——如果那时他还没被突如其来一指头戳去投胎的话。固然魂体少了腰酸背痛的身躯之累,但眼见倦收天入定般与野狗相持不下,原无乡心头还是不由掠过一阵微妙的累苦。他蹲在墙上,对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又叹了口气。魂魄离体不少见,魂魄离体离到过去的时间便是一桩绝无仅有的稀奇事了。然而他反复检视记忆,也只能回溯到自己劝解徘徊在情人楼下的女亡者早早往生,好容易才将她送走,紧接着便是后脑一痛。 现在想来,那个滞留人间不肯去的女亡者大概也是偷袭谋划的一环,但无论如何因为背后偷袭被一闷棍打出魂的感觉都太糟心了。身在另一个时空断层,也不能找相识的修者帮忙,因为眼下他们根本还不相识,又或者要在寻找未来的道友时一不小心遇上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原无乡,基于隐秘的时空规则,自己大有可能灰飞烟灭。原无乡心想这样的前途真正是一片灰暗。 远处倦收天总算也有了新状况。长日将尽,因这条巷子地势微妙,阳气因天时溃散时,阴气较别处也浓得格外厉害一些。动物敏锐,野狗也开始躁动起来,伸出爪子刨了刨地,想要冲倦收天扑过去攻击,又像在畏惧周遭隐而不发的危机。再天纵英才,未来的北芳秀此刻不过是个灵力特别充沛的儿童,在没有成年修者陪伴的情况下,身处如此环境,又遇上妖魔群攻,一个不好就被分着吃没了。原无乡心知不宜再拖,结起手势,指尖轻轻一弹,只听野狗一声惨吠,嗷呜嗷呜着跑远了。提着塑料袋如临大敌的倦收天像松了口气,肩膀立刻垮下来。 原无乡心里觉得可爱,但又十分想出言提醒,这事没完。 确实没完。野狗落跑,原无乡那小小一击充其量算是最后一根稻草,阴气与藏匿其间的浓重恶意早就让野狗两股战战几欲夺路而逃,一身正气的倦收天不明所以反而成了促使它留下继续瞎对峙的安全感——天时已变,此刻的环境对倦收天来说才是挑战的开始。 过路魑魅魍魉,谁都想摸一把金灿灿的小道长,摸完能再重重咬上一口则更佳,大补。 原无乡魂魄无故离体,他自己也捏不准到底是不是死透了,可以肯定的是这么点时间还不够他变成厉鬼,想用正统的道术打架也有点困难,一言蔽之,战斗力很有限。原无乡一个憋不住,长叹一声。 “刚才多谢你。”倦收天突然说。 他朝原无乡的方向点点头,视线却径直越过原无乡望向巷口深处。原无乡犹豫片刻,朝他走去,倦收天身形不动,原无乡试探着问道:“你……瞧不见我?” “是。”倦收天简洁道,“我看不见。” 原无乡不由一惊:“你怎会看不见?!你本是——” 倦收天摆出拳势,平和作答:“我的阴阳眼被封住了。”他停顿一下,续道:“哪怕看不见,我也不会害怕。刚才若非你将狗吓走,等一会儿它可能便要受伤了。” 原无乡按捺住潮涌的心绪,故作平静道:“举手之劳罢了。”他忧心如焚,忍不住又道:“你既看不见这些东西,接下来要如何取胜?” “虽然看不见,”倦收天一板一眼道,“也能听见声音,能感觉到气息,这便足够。伏魔的修者里也不是个个都有阴阳眼,他们能做到,我自然也能。” 他的选择里既没有寻师父师兄求救,也没有夺路而逃,迎难而上,倔强高傲,正是原无乡认识的那个名剑无名倦收天——但相同的话从还没他腰那么高的小不点嘴里说出来,听的人就颇感不是滋味了。莫寻踪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缠着原无乡要麒O星的限量模型。 “有勇气是好事,”原无乡无奈道,“只是坚强离逞强不过一线之隔,这条巷口地势聚阴,秽物密布,并非你一人可轻易突破,而凶时将至,又于生人不利——你身边可带着能紧急联络前辈师兄的法器?” “没有。”倦收天道,“葛师兄没给这种东西。” 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说得有理,面对不利之地,适当求援是必要的。” “请你,”只听倦收天沉声道,“来做我的‘眼睛’。” 原无乡心头微微一颤。 “我来做你的眼睛?”他故作轻快地说,“这不错,但是我打不过他们,就请你来做我的双手,好吗?” 倦收天点点头,因手头没有称手的武器,便结起手印,灵力聚在指尖,顺着原无乡在耳畔的轻声指点,出手便是一道凌厉的攻击。 事了本该拂衣去,原无乡陪着倦收天一道坐在地上喘气。 小道长抬起手,发现手上的塑料袋只余残骸,这才想起方才为了替原无乡挡突如其来的一下偷袭,当时不及多想抡圆了胳膊便甩过去,他看看满地惨死的碎玻璃,很苦恼地说:“酱油没了。” 不及原无乡答话,倦收天又说:“家里只剩这个酱油瓶。”低眉垂眼间尽是懊恼。 一旁的原无乡万万没想到倦收天出来打个酱油就能遇上这种凶险的环境,柔声道:“酱油没了再买就好。——你师父呢?他怎么放得下心让你一个人走这种路?” “师父和葛师兄出任务去了。” “……”原无乡的心情着实一言难尽,他蹲下身,明知倦收天阴阳眼被封,此时根本看不见自己,仍然让自己的视线与倦收天平齐:“你呀,怎么这么容易把家底透出来,万一我也是个坏蛋呢?” “你不是。”倦收天顿了下,一张小脸神情肃穆,像憋着劲搜刮词汇,“你和他们不同,你很……暖和。” 完败。原无乡忍不住海獭捂脸,百分百完败。 “你去。” “我不,为什么你不去?而且我怎么好打扰北芳秀入定?!” “我也不想打扰北芳秀,所以你去。” 柳峰翠和斋玉髓拉拉扯扯好半天,最后一起逮住过路的莫寻踪,将茶水盘往他手里一塞,两个人迅速化光而行,找个偏僻的角落开始每日例行的……切磋。 莫寻踪满头问号,怀里揣着新鲜的奶黄包就上院子里找倦收天了。 其时倦收天一套形意拳将近尾声,头顶繁复的发髻分毫不乱,额角一丝薄汗也无,土得天怒人怨的运动服领口里露出一段皎洁的脖颈,美则美矣,整个场景的效果着实魔幻。同一款式的运动服原无乡也有一套,他不仅自己要穿,还给爱徒莫寻踪也置办了一身,两位先天,一位少侠,三个人套着运动服在初阳甫生的早晨站成一排缓缓打拳,那画面是个人都不忍细睹,是以莫寻踪一有机会总要从两位长辈的翅膀底下飞出去,顺便多接几个任务好好锻炼,争取早日出师当个名副其实的少年英雄。 现在这位底气还不够足的少年英雄正努力把自己的表情收拾正常(由于如上所述的原因导致这件事本身相当有难度),赶在倦收天开口说任何话前眼疾手快一把掏出怀里的奶黄包捧到对方眼前:“前辈吃包!” 倦收天头一偏,险险避过差点戳到鼻子的点心,朝莫寻踪一颔首:“坐。” 莫少侠这才落座,他一摸茶壶,发觉凉透了,便说:“我去提点热水来。” “不用。”倦收天提着壶把,十分自如地斟了一杯冷茶喝下去,看得莫寻踪眼皮一跳,“冷茶伤脾胃,我看我还是去弄点热水……” 倦收天不语,信手再斟一杯茶,杯中忽地溢出袅袅茶烟,香气氤氲,显是热的。他将茶杯推给莫寻踪,示意后者饮用。莫寻踪头皮发麻,对“北芳秀为自己一句话专程热了冷茶”这件事简直西斯空寂——是啦比起原无乡他是比较怕倦收天,按说一个是亲师尊一个是亲师尊多年的挚友,距离产生美,他该和倦收天比较亲热才是,但倦收天管起他来比原无乡还严,动辄罚练功,罚写大字,不许多看电视,还不许原无乡求情。小时候的莫寻踪常常一边抹眼泪一边做倦收天布置的功课,在日记里忍不住吐槽亲师父给找了个凶后妈。不提读到日记的两位家长表情如何,从小在北芳秀严格教养下成长起来的个中滋味可真是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体会。 “这次下山,”倦收天缓缓道,“有何体会?” 来了,每次回家雷打不动的考校功课。莫寻踪清清嗓子正欲作答,倦收天看他一眼,肯定道:“你很紧张。” 是啊!超紧张的!莫少侠端庄地只坐了三分之一的凳子,心里有一百个小莫寻踪一边跳桑巴一边同时蒙克式呐喊苍天救我,面上还维持着死撑的顽强,“哈哈,北芳秀您说啥呢,我一点也不紧张。”说完就想立刻夺路而逃,这个一紧张就满嘴跑土话的习惯真是要命,更要命的是这还不是他的乡音,全是小时候看了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学来的。倦收天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他唇角翘起,难得露出一个笑来:“寻踪,这不是考校。”话音听着颇有几分原无乡从前逮着小徒弟干坏事时的无奈。 “你下山后捎信不多。”倦收天缓缓道,“你师尊很想你。” 莫寻踪搔搔脸颊,说:“我也很想你们呀。不过写信来回太慢,我也不是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山上信号这么差,有时候电话也打不成,城里又不好随便放纸鹤,不然被拍到了上头条可就惨了。” 他四下张望,没找见原无乡,怪道:“说来,师尊呢?我这回来都好半天了也不见他人影,他这会儿在灶间忙着呢?” “你师尊他——” “哎呀呀倦收天!大事不好了!”对话间忽地插入秦假仙的声音,他一路奔上山巅,满脸大汗顾不得抹,“原无乡他出事了!他现在只剩一口气,人在素还真那里吊着命,你快去看看吧!” 只听一声脆响,莫寻踪手中茶杯陡然落地,摔成碎片。 “你说什么?”他心神激荡,不觉抬高声音,“我师尊成名已久,哪里是一两般人能对付的角色!” “寻踪,冷静!”倦收天按住莫寻踪肩膀,“诚如你所说,此事必有因由。”他转过头,朝辛苦带口信的人一拱手,“秦假仙,多谢你带话。” 他沉声道:“我们这就去琉璃仙境。” 事出紧急,倦收天与莫寻踪谁也等不得,各自化光而行直奔琉璃仙境。甫至素还真豪宅的大门,便由在门口等候的叶小钗引了进去。 素还真从内室出来,脸色泛灰,眼下也浮着一层淡青。倦收天见他如此,心知原无乡有赖素还真之力,眼下大约一时无碍了,涩声道:“……多谢好友。”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素还真目光越过倦收天的肩落在莫寻踪脸上,便微微带出笑影来,“这位想必便是银骠当家的高足。” 莫寻踪深吸了口气,按捺住颤抖问道:“我师尊现在情况如何?” 素还真道:“恐怕说不上好。银骠当家身上有几处伤势,都属皮肉之伤,且并不致命,如今却昏迷不醒,想来是魂体有损。” 这四个字一出,莫寻踪几乎呼吸一窒。 “原北道真的道魁应已在路上,”素还真道,“我听闻他于术法颇有造诣,便做主将他也请了来。” 倦收天道:“很应如此。”他顿了顿,又道:“此事个中蹊跷,也需细细调查。” 莫寻踪缓过来,接口道:“我来!” 倦收天摇头,“你留着,顾好你师尊。”他看向素还真,后者闻弦歌知雅意,“好友请随我来。”
原无乡一路护送倦收天从杂货店走到家门,天已渐渐暗下来,倦收天站在门口,却不进去了。 “怎么了?”原无乡逗他,“舍不得我呀?” 倦收天将塞满了的塑料袋换个手,“你打算去哪?” 原无乡心说这我也不知道。身为游魂大概都有这么一段懵然无措的时候,阳寿未尽而尽,自然没有阴差接引,按说本该寻个机缘赶紧回到身躯里,但这恰恰是原无乡眼下最难办到的事。生魂若不幸落入这等尴尬境地,或化厉鬼,或被厉鬼吞食,运气再好些大概是被他从前的同道们送去往生。这几个结局原无乡一个也不想选,他叹了口气,诚实作答:“无处可去。” 倦收天思索片刻,道:“那便跟我来吧。” 原无乡不由苦笑:“……别开玩笑啦小道长。” 倦收天叮嘱他:“你在这等一会儿。”便迅速闪身入内,片刻过后,他打开门,探出头来对正抄着手沉思鬼生的原无乡道:“忘了问,你叫什么?” “我?”原无乡愣了一下,道:“我嘛,叫小当家就好。” 倦收天点点头,“小当家。” 原无乡愣了一下,意识到倦收天正在以邀请之姿赋予他进入这间必然布下重重阵法的宅邸的权限,不由急切道:“切勿冲动——小道长!” “请你进来,”倦收天望着原无乡的方向,嘴唇微微颤动,“小当家。” “……” “你要拒绝吗?”倦收天说,“小当家?” 一时间原无乡心潮大起大落,他复杂道:“却之不恭。” 倦收天,他的嘴唇反复摩挲这个名字,倦收天。 原无乡谨慎地坐上倦收天指给他的沙发,颇为无奈地看这个小不点到处奔波,为他在破得露出弹簧的沙发上铺上枕巾(用不上),拿来洗得发白的软垫(也用不上),又翻出遥控器,一个个按过去,问他想看什么。 “其实,”原无乡犹豫片刻,说道,“你不用这么费心。” 倦收天抱着板凳匆匆忙忙跑到厨房,啪地一声拉开橱柜。 原无乡眼睁睁看着他在一层叠一层的椅子上踮起脚去够顶上的碗筷,几乎想跳起来替他拿,只听倦收天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小当家,你喝不喝牛奶?” 倦收天一手提着一瓶没有标签的鲜奶,一手拿着底上贴着符的海碗放在茶几上,接着拆了一包没开封的谷物早餐往里倒。 “这张符应该能让你暂时触碰到物体。”他望向原无乡的方向,一板一眼地说,“家里没什么能招待,还请见谅。” 原无乡发自肺腑地叹了口气,温声道:“其实你不必如此。”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师尊教我有恩必偿,今日先有驱走野狗,后又助我脱困,”倦收天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这样算来,我总共欠你两次,一点食物,实不算什么‘费心’。” 他仰起头,恰好对上原无乡的视线。这样冷静又真挚的双重直球攻击让人招架不住,原无乡只得老实捧起碗,答道:“你说得很是,多谢小道长。” “不必多礼。”倦收天捧起自己的海碗,里面装的也是谷物早餐泡牛奶,又道,“你想看什么节目?” 这台电视能搜索的节目很有限,去掉重复的带雪花的和颜色糊成一团的,原无乡发现他们只能在动画片狗血八点档里二选一。这一瞬间,他的眼前浮现了许多张脸:八岁的莫寻踪哭求多看一会儿电视的梨花带雨脸,十四岁的莫寻踪叉着腰在餐桌上宣布他要去做supermoe的中二脸,以及二十岁的莫寻踪偷偷摸摸缝cos服被推门而入的家长吓到针戳手的崩溃脸。 “……”原无乡想说吃饭的时候看电视对身体不好,他低头瞥一眼碗里单薄的晚饭,说:“动画片吧。” 北宗道魁央千澈隐居多时,道真两派械斗得最厉害的时候不见他出来主持大局,也不知素还真从哪个深山老林里把人挖了出来。莫寻踪被倦收天留着陪在生死一线的原无乡身边,脑子一片空白,一会儿想等原无乡醒过来得怎么嘲笑他老马失蹄吃了暗算,一会儿想倦收天老来失伴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想到最后眼里已汪起两泡泪,待见了原领北宗的魁首,才勉强把涌到眼眶的湿意压下去,顶着浮肿的眼睛和发红的鼻头与这位老前辈问安。 央千澈生性温柔,一面为原无乡诊治,一面分神安慰恹恹的莫寻踪:“修道之人,不独体魄较常人强健,魂魄亦是如此,道者如银骠当家之境界,要伤其魂魄已非易事,非有几样拿得出手的法器,否则常人难以伤他魂体分毫。” 莫寻踪道:“既然如此,那我师尊为什么醒不过来?” 央千澈道:“银骠当家的问题,想来是失魂所致。” “失、失魂?” 央千澈道:“从前修道大能辈出的时日,诸境界里原就有炼魂至出窍一说,用对法器,不一定能伤魂魄,却能切断魂体与躯壳的联系。麻烦之处便在这里,咱们要探一探银骠当家的魂现今落在何处,才能助他引魂入体。” 莫寻踪又多想一层。 “万一,”他捏紧拳头,低声道,“万一有人把师尊的魂魄关起来了呢?也能探到吗?” 央千澈不由微微敛起眉头。 “且试一试再说。” “要我帮忙吗?” 倦收天把碗筷泡在水池里,熟练地用洗碗巾搓洗起来。 “你拿不动。” “也一定绝对拿不动嘛,”原无乡道:“现在我已经吃饱了,应该有力气能拿起一个……勺子?” 倦收天一回头,正撞见一只勺子悠悠飘在半空,立时肃容道:“切勿逞强。” 原无乡头一次体验用魂魄之力做身为人时稀松平常的小事,深感新奇,见倦收天鼻子上多了一点泡沫,不由闷笑:“不逞强,不逞强。” 倦收天似是觉察到什么,抬手擦了擦鼻尖,不防却沾上了更多的泡沫。 原无乡笑道:“还是我来吧。” 将倦收天赶去洗脸,原无乡独自就着水声洗碗。他记起从前有一回出门访友时顺手救了个书商,此人拖着一皮箱的书走山路小道,结果正撞上妖物掠人。原无乡把他从妖洞里救出来的时候还抱着皮箱不撒手,上药时叫得震天响,上完药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一定要原小道长收下一本“在道门被封存多年的传奇宝书”。 得道多年的银骠当家瞥了眼书面,见上书道真传奇四字,右眼就开始跳了,再一看封图是两柄交叠的宝剑,宝剑的形制看起来还有一点眼熟,便含蓄提点道:“我看着难道不像道门中人?” “哪儿的话,这书当然越是道门中人越该好好看呀!”书商捻捻短须,露出神秘微笑,看得原无乡一阵鸡皮疙瘩,“道长千万别客气,收下就好。” 于是盛情难却的原无乡就揣着一本不明不白的册子一路干架直到回家。待乱糟糟的事都收拾好,能仔细拜读这本“宝书”时,原无乡翻开第一页就笑了,他问倦收天:“北大芳秀,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其时坐在对面的倦收天正忙着挽救一个个干裂开来的汤圆,他搓掉手上的面粉,思考片刻,答道:“不记得。” “喂,答这么快,我要伤心了哦。” 倦收天眯着眼,小心地在面团上添一点水,淡淡道:“太久远的事,何必常常挂怀。”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此刻有你在我身边,便已足够。” “嗯,说得真好,”原无乡甚至拍了拍手,他把书卷起来扔到一边,凑过去看倦收天跟前的面团,“看在甜言蜜语说得深得我心的份上,要不要帮你一把?” 倦收天脸一红,伸手掩住面团,道:“不用。” “可是我小当家却好想好想帮北大芳秀做完这点微不足道的粗活哎——” 倦收天睁大眼睛,沉声道:“说了不用。”他一手按着面团,一手作势去推原无乡的肩膀,神情十分严肃:“你去陪寻踪玩。” 原无乡盯着他鼻尖上一点面粉,差点笑出声,“这么急着赶我走,莫非是想毁尸灭迹?” 倦收天终于绷不住,道:“……快点去!” 当时原无乡被羞恼的倦收天赶去捉摸鱼疯跑不见人影的莫寻踪,转眼就把这件事放到脑后。现在回想这本乱七八糟的“传奇”对少年北芳秀那些乱七八糟的描写,撇开他们十岁相见时根本没说上话的巨大可能性不谈,北芳秀“霸道”是假,笨拙是真,高傲是真,温柔也是真,北芳秀也好,小道长也罢,无不是原无乡愿悉心珍藏一生的、倦收天的侧影。 他将水龙头关掉,正要搓洗最后一遍,忽感一阵剧痛袭来,一声惊呼已冲出喉头。 “小当家?”倦收天听见响动,便跑了出来,他四下张望,隐隐感到这位新朋友的气息似有离散之像,却苦于无法看见朋友的状况,沉静的脸上头一次显出无措,“小当家,你在哪里?你出了什么事?——小当家!” 原无乡伏在地上翻滚,只觉心口宛如被长钩穿胸而过来回撕扯,诸般苦痛,痛不可言。 他勉力保持清醒,渐趋模糊的视线中只见倦收天匆匆跑走又匆匆跑来,抱着一堆叮叮当当的器物放在一旁,小声嘀咕说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原无乡想伸手摸一摸那个毛绒绒的金脑袋——或许正是为了避免像这样的一期一会带给倦收天无尽惆怅与憾恨,道尊才封了他的阴阳眼,他毕竟只是个孩子。 原无乡视野逐渐暗下,如同人之将死前的瞬息片刻,接着,一片黑暗。
“这是说,”莫寻踪颤声道,“搜魂失败了?” 央千澈捏了捏眼角,道:“是。我很抱歉。” 他沉吟片刻,说道:“我无法确定原无乡魂魄的位置,如我所预测的最坏结果属实,银骠当家……可能已不在此世。” 倦收天垂下眼帘,却没说话。 央千澈又道:“说来,方才施法时,仿佛隐隐有一股异力在与我夺时争位,竟似有另一人同样急索银骠当家的魂魄归处。” “道魁可有办法确定查探对方的位置?”素还真道,“对方手脚做得干净,过往几日里,我与倦收天在银骠当家遇害之地查看过几回,碍着常人往来缘故,没有太多可用线索。不知能否借此顺藤摸瓜将此人一举拿下。” 央千澈眉心微敛,犹豫片刻,道:“此事颇有难度,但若有一人出面,定能手到擒来。” 素还真与他对望一眼,微微一笑:“巧了,前些日子正听倦收天说起此人,素某便擅作主张,将他也邀了来,若时日不差,想来两天内便应到了。” 话音甫落,只听有人轻笑一声。 “道真共主有难,式洞机焉有不至之理?” 来人西装革履,在一群穿着衬衫长裤打扮朴素的同行陪衬下显出了另一种不正宗,其人相貌英俊,眉眼间透着一股疏离冷淡,正是原南修真道磐云笈道海式洞机。 他的目光在众人里转过一圈,最后落在央千澈身上,“久见了。” “垢浪明珠。” 莫寻踪守了原无乡一阵子,虽有功体在身,到底显出疲态。倦收天自外赶回后便替了他的差事,日日坐在原无乡榻边。素还真所设法阵可供原无乡躯体支撑一段时日,再久,这具凡胎肉体便要因无魂开始败坏了。 门板被叩了几声,倦收天转过头,只听央千澈道:“我来看看银骠当家。” 他欲起身相迎,脚步却微妙一顿,被不知何处隆起的地毯绊到,幸而有赖央千澈及时托着手臂一扶,这才幸免于难。 央千澈细细打量过倦收天,视线在倦收天双眼停留片刻,道:“你怎样?” 倦收天下意识摸了一下扶手方落座,淡淡道:“我无事。” 倦收天与央千澈多年未见,短短寒暄过后,一时间竟无话可说。自南北道真合流,两派看似不分彼此,实则因倦收天战败,北宗依约归入南宗,散居的北宗门人刚开始很吃了不少南宗下马威的苦头,虽有原无乡借共主名分弹压南修真,北宗门人到底意气难平,诟訾北芳秀者不少,怨恨道魁者亦不遑多让。个中苦楚,本只有彼此真正深切体会,而央千澈为避锋芒隐世多年,倦收天也曾想过舍下一切,独自隐退于无人之处,但原无乡仍在,倦收天怎忍令其独行?往后虽同样隐退,身边却又多了个亟需教导的弟子,一直到今日,若非原无乡之故,他二人想来不会有此一晤。 “道魁。”倦收天低声道,“辛苦你了。” “这是从何说起?”央千澈道,他望着倦收天,一时眉眼俱柔和下来,“难得为小师弟奔波一回,我不觉得辛苦。” 倦收天一怔,神情松弛下来,道:“多谢央师兄。” 央千澈摇摇头,在倦收天身旁坐下,一同充作阵源助阵法运作保全原无乡身躯。 “我还记得你九岁的时候,”片刻,央千澈突然开口道,“有天跑来一定要我帮忙解开阴阳眼的封印。” 倦收天蹙眉道:“有这事?” 央千澈道:“自然。” 他微微一笑,续道:“自你六岁入道真门下时,便甚少为外物挂怀,葛仙川与道尊外出时,你便独自在家温书修行。我虽忝为师兄,因非道尊弟子,虽可对你的生活照拂一二,因故也不便常常往来,能做的却也不多,你也不曾怨怼。”他注视倦收天的脸庞,“那是你第一次开口要我帮忙,是以印象格外深刻。” 倦收天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你说,”央千澈缓缓道,“要见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因此非开阴阳眼不可。” “道尊做主封印阴阳眼,必有缘故,但若直接违拗你的请求,我却也不能做到。”央千澈徐徐道,“我提出要见见你的这位‘朋友’,你怕我伤害他,便立刻要按下此事不提。 “我却隐隐觉察你并未真正放弃,便遣附灵纸鹤一路尾随,正撞见你就着道尊藏书欲自行破封。” 倦收天强自压抑道:“道魁……看见了什么?” “你少年才高,灵力较一般的修者也尤为充沛,要自行解开葛仙川一个小小封印竟也不难,但暴冲的灵力充盈四溢,甚至撼得房屋摇晃,眼看一盏吊灯落下要将你砸伤,危急之时,我在纸鹤里瞧见了一名白发修者的魂魄,将年少的你紧紧抱在怀里,以自身魂魄之力强行凝出躯壳,替你挡下纷纷落下的杂物。待我赶到时,他已消失不见,你缩成一团昏倒在地,除一两处擦伤,全身完好无损。 “你迷迷糊糊在喊一个名字,”央千澈道,“你在喊‘小当家’。” “……我不记得了。”倦收天的嘴唇颤抖起来,“道魁所述之事,我竟……全无印象。” “那之后,你发了一场高烧,许多事因此也记不得了。”央千澈话锋一转,“若那人真是原无乡——” “我……”倦收天捏紧拳头,斩钉截铁道:“倦收天绝不容原无乡有任何闪失。” 因阵法所需材料复杂,兼之天时未至,央千澈除襄助式洞机准备阵法外,无事便去寻莫寻踪相伴。他自得道以来,未尝收过弟子,便隐居山中,也是孑然一身,绝少与他人往来。没有子弟傍身的前辈大拿往往有这样的习惯,看着别人养得好好的徒弟,便忍不住要用自家的本事去卖弄一番,最好能引得别人家的徒弟眼泪汪汪大呼想学,再看亲师尊在一旁抓心挠肝吹胡子瞪眼睛说不干,是极美妙的一件事——央千澈当然没这个习惯,不过他确实也挺中意这个南北道真合并前便被原无乡捡回来养的后辈,见莫寻踪缀在他身后对阵法问东问西,便也起了指点一二的心思。 央千澈刚透了口风,便见莫寻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道魁千万别!这个阵法术数吧,我是从小到大一直都弄不来,倦前辈也教过,教了好几次也就那样,教到最后前辈自己也放弃了,所以我看也别糟蹋您心意为好。” 央千澈打趣道:“哦?倦收天竟为术数教了你几次?” “……具体几次我也记不清了。”莫寻踪略有些尴尬,他搓揉一下鼻子,续道,“反正师尊也说不求我能算出什么天机,要用时能保命就行。”他望了望原无乡的房间,低声道:“师尊一向都很疼我。” 央千澈待要说话,不防被式洞机的一封附灵纸鹤打断,前道磐慢条斯理说了一串,却是要商议为银骠当家再行搜魂术之事。 “招魂,”式洞机慢条斯理地掬起一捧清水,泼在自己手背上,“是道真术法十分重要的一课。” 央千澈微微敛眉,道:“重要,自然不易为。” “诚如道魁所述。”式洞机转头递给央千澈一个眼色,后者将搁在一边的毛巾奉上,式洞机接过来,三两下将手拭干。面对如此超越常人词汇量的画面,莫寻踪碍于身份不敢多言,便悄悄拿眼睛去看倦收天,希望这位性格耿直的北芳秀好歹说句话,阻止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职场骚扰。不料倦收天低眉垂眼,似在走神,莫寻踪打的眉眼官司,大体泥牛入海。 式洞机对这番小动作自然全盘看在眼里,他勾起嘴角,重新摆出他在南修真当道磐时惯用的标准白莲花脸:“这位小道友可知招魂的关键为何?” 莫寻踪冷不防被点了名,立时感到脖颈一凉,他审慎思考片刻,慢吞吞开口:“……媒介?” 式洞机笑容和煦:“不用紧张,你说得很对。”他弯起唇角,眉眼间尽是为人师表常有的循循善诱,“媒介多用与失魂者关系密切之物,不知小道友打算用的是哪一件?” 莫寻踪一咬牙,破釜沉舟道:“……烧饼。” 式洞机的嘴角迅速一歪,横看竖看都像冷笑,莫寻踪被他这么一笑,生生激出反骨来:“师尊手制的烧饼,与他因缘不浅,怎么不能用来当媒介?” “哦?我倒觉得不如将北芳秀称一称放到阵里充媒介来得妙,”式洞机嘲道,“银骠当家与他的积年因缘极是缠绵悱恻动人肺腑,最好再由你站在门口多喊几嗓子,如此银骠当家所失之魂便能被喊回来了。” 看站在一旁的央千澈眉心微微皱起,似有不虞,式洞机见好就收,道:“好了,闲话少提,道魁,布阵吧。” 两人自去布阵不提,莫寻踪坐在倦收天身旁一边灌冷茶一边生闷气,只听倦收天道:“寻踪。” 莫寻踪一个激灵,下意识坐直身子,“前辈。”思及刚才的往来对话,背上顿生冷汗,立时压低嗓子解释道:“前辈,方才我那么答不是不懂。”他正在犹豫是不是要连央千澈的嘱托一并和盘托出,但见倦收天微微颔首,道:“我明白。”他的手在案上摸索几下,摸到莫寻踪的茶杯,替他斟了一杯温茶来,莫寻踪见此情景,眼底倏地一热。
原无乡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痛过了。毕竟他不做道真共主很多年,不必应付从天而降的锅和突如其来的战帖,这世上能让他痛得死去活来的人或上仙山或落黄泉,偶尔接单当一下正义的使者,也很快就能解决问题回家歇着;最重要的是,他有倦收天。有家室的人,如果在斗殴一事上不够有分寸,很快就会变回Single man。 在漫漫岁月里他们摸索着学会为对方而珍惜自己,是以原无乡虽自感犹如被车裂了几回又粗暴地缝了起来,勉强恢复意识的那一刻仍觉庆幸。 “……当家,”有人轻声呼唤,如自天边而来,“小当家,你在吗?” 原无乡无法开口说话,仿佛内置的静音键被长长按下。一股丰沛的灵力稳稳汇入周身,令人顿感一振。原无乡渐渐能感到自身的存在愈发清晰,这股灵力如同有力的绳索,令差点不知归处的自己能暂时被固定在“此处”,托福,他也重新“拥有”了眼睛,开始看清周遭一切。 “小当家,”是倦收天,他站在一个法阵中央,嗓音沙哑,不似寻常,“你在这里吗?” 看清现状后原无乡简直不知该作何表情。若他没猜错,那股撕扯魂魄的剧痛极有可能是破空而来的招魂之力,难说下一个去处究竟是什么,因而睁开眼瞧见金灿灿的小道长时,原无乡多少也松了口气。他犹豫片刻,朝倦收天伸出手。 魂魄没有温度,倦收天却眼睛一亮。 “你还在。” 原无乡道:“先去洗漱吧。”他熟识的那个倦收天素来注重仪容整洁,眼下却穿着湿透的衣裳,刘海被汗水粘在额头。仓促之间冒险画阵为他导灵固魂这事仍需批评教育,不过到底正事要紧,暂时可以押后。 “现在是什么时候?”原无乡道,“小道长,你饿不饿?” 倦收天大约T恤衫正脱到一半,头还在卡在衣领里,闷声道:“小当家,你会做饭?” “唉,”原无乡道,“我会的不很多,也就一百来样吧,你想吃什么?” 倦收天拧开了水龙头,哗哗作响的水声压过他的回答。 原无乡打开冰箱,里面一根葱都没有。内心受到了震动的原无乡再拉开橱柜,只找到了齐整的碗筷和一小包燕麦片。 逼不得已,原无乡站在浴室外喊:“小道长,这么早你便学会了辟谷呀!” 倦收天站在莲蓬头下应:“师尊的辟谷丸都在电视柜下的抽屉里!” 这么看来,燕麦片和谷物早餐极有可能是倦收天在正式拜入道真门下享受老翁手艺前的个人生活里难得的一抹奢侈亮色。虽然如此,也不好就此说道尊轻忽倦收天,毕竟小小年纪便能如此独当一面胆大包天地设阵导灵固魂,看得出道尊也是花了心血培养,日后方成就了声名鹊起的北芳秀。 ……但道尊的心到底有多大,实在是个难解之谜。 洗漱过后变得金灿灿的小道长擦干头发,就被原无乡领出门,踏上了寻找食材的艰难路程。 “从师尊家到最近的便利店只要五百米。” 原无乡缓缓道:“小道长有所不知,艰难有时与路途无关,与生计有关……” 倦收天怪道:“一包谷物早餐不够吗?” “……”原无乡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吃不吃甜玉米?” 倦收天从小就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原无乡号称横跨几大菜系精研各类素食菜谱一百来样菜肴样样精通,最后囿于窘迫的财务,不得不忍痛做起了饼。 上句划去忍痛便是原无乡内心的真实写照。 饼,见证了他与倦收天美好的同修时期、困苦的别居时期与最后苦尽甘来的漫长过程,某种程度而言,甚至可说是整个道真分分合合的见证者,一段岁月永恒的锚点。做饼,也成了原无乡与倦收天无限期蜜月里的必行公事,好比弹琴咏关雎,咏月出,咏柏舟,是真正的道真浪漫传奇。 倦收天道:“所以,你会做的其实是一百种饼?” 原无乡忧郁道:“饼不好吗?” “不会。”倦收天认真地搅着鸡蛋,“你做什么都很好。” 他们相逢第四十个小时,倦收天终于吃上一顿有温度的饭。 倦收天斯文地连着啃完三块饼后真诚赞叹道:“很美味。” 原无乡替倦收天舀了一勺水果沙拉,内心一阵冷汗。 长期的低水平饮食能荼毒少年儿童的味觉,他现在是深有体会。就在刚才拌沙拉的时候倦收天提着酱油瓶站在旁边跃跃欲试,看起来颇有兴致来一点加料,被原无乡义正词严拒绝。——幸好寻踪从小就沐浴在小当家私房菜的圣光里啊。 把碗筷收拾好后,原无乡抱起了软垫坐在沙发上,这么做主要是为了在视觉上看起来更无害,虽然从倦收天的角度来看,就是个历经风霜的软垫在沙发上凹着奇怪的造型搔首弄姿。 “我们谈谈。” 此刻他面对的是个从来豪勇无畏的缩水版倦收天,要摆出面对爱徒的师长面孔总觉有些奇妙,好在倦收天根本看不见原无乡,也遑论原无乡变幻莫测的神色了。 “是这么回事,”原无乡道,“其实我不属于这里。” “你是游魂,”倦收天道,“这我十分清楚。”游魂不见容于天地,无有归宿,倦收天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应当。而原无乡却不打算欺瞒下去,“我来自未来。” 倦收天微微睁大眼睛,道:“我们未来相识吗?” “事关时轨运行规则,”原无乡道:“我恐怕不能多说。” 倦收天若有所思,道:“昨日那股异力,想来应是未来有人召你回归。我鲁莽了。” “也未必,”原无乡道,“我阳寿未尽而魂魄离体,本是中了算计,或是那人的阵法有误,落在这个时间点,才有了残存的一线生机。你的固魂之术用得及时,我甚感激,但,小道长,你忘了你自己还是个孩子。” 倦收天的双眼澄澈一如水晶,原无乡几乎不忍说下去:“如此冒险运用阵法灌注灵力,为一个素昧平生……且终将分离之人,着实过于鲁莽。” 倦收天垂下眼帘,道:“我明白。” 原无乡简直想把脸埋进软垫。话刚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他本是最不愿倦收天伤心的人,无论是此处,还是彼处,但无论如何,属于原无乡的时间尚未真正到来,无论如何,倦收天都不该为一段命中注定的分离受到伤害。 “在未来,你过得好吗?” 原无乡轻声道:“我过得很好。”有你为伴,我自然千好万好,再没有比我更幸运的人,也没有比我更快乐的人。 倦收天点点头,道:“那就好。” 他跳下沙发,对已然拧成麻花的软垫道:“在你离开之前,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原无乡道:“会的。” “一直到我不得不回去之前,我都会留在你身边。” “小当家,你在吗?” 原无乡替睡迷糊的倦收天拉上被子。 “我在。” 曾在道真南宗云集景从而为个人副业辞职不干的前当家人式洞机有云,凡欲搞事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正主持阵法等待天时的央千澈道:“道磐心思缜密,央千澈自愧弗如。” 挂在他胸前的通讯灵符里传来式洞机的声音:“道魁不必自谦,术业有专攻罢了。” “……”央千澈道,“道磐的追查可有结果?” “对于结果你应当十分确信才是。”式洞机道,“我已找到了那人的栖身之地,看这模样也似正卯着劲想再夺一次时。” “道磐,”央千澈犹豫一下,仍道,“请勿伤及性命。” “你的要求,我自然可以答应,”式洞机似乎微微一笑,“只是,道魁想好这次付出什么代价了吗?” “我以为,这属于整个交易的一部分。”央千澈冷静道,“难道不是吗?” “道魁岂不知,”式洞机抬手便是数道气劲,分别朝操持阵法的代身人偶与暗处的角落而去,通讯灵符里传来几声闷响,央千澈睫毛一颤,却未言语,“商人重利,一向最爱趁势欺人、漫天要价。” “商人重信,道磐更非寻常的商贾。”央千澈淡淡道,“我相信道磐。” 式洞机霎时间愉悦起来,宛如一朵饱饮血肉由内而外舒张开来的食人花,愈战,姿态愈从容,愈战,攻势愈迅猛,趁对方无力还击正欲开口发动自辩技能的间隙,迅速将嫌疑人堵上嘴捆了起来,挑眉道:“手到擒来。” 不见灵符里传来回答,式洞机伸手一摸,发现对方早为阵法流畅运转而切断了通讯。 他曾整夜仃立,静候曙光。 破晓一刻,日光穿云而出,遍洒大地,似此瑰丽奇美之景,是天道如常运转,与凡人生死悲欢全然无关。 “倦前辈,”莫寻踪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药来了。” 倦收天应了一声,莫寻踪握住他的手,一边道小心烫,一边将包了纱布的碗放进他的掌中,“照世明灯前辈正在路上,素贤人先开了张方子,您趁热喝。” 这服药味道之重,令硬汉如莫寻踪不免虎躯一震,倦收天接过碗,眉也不皱,一仰头便饮了干净。他将空碗还给莫寻踪,道:“好了。” 莫寻踪接过碗,却不急着走。像这样在原无乡缺席的时候与倦收天共处一室,对他来说也算是稀少的经历。他从小被原无乡带在身边,虽父母不详,却又比一般的孩童多个师尊,以为能有了世上顶好的师尊便算称心如意后,倦收天又搬来与他们同住。原无乡抱他看月亮,倦收天教他写字,许多年来,他从没喊过倦收天师尊,但是否喊出声,本身也不再重要。 “如果,”莫寻踪望着倦收天笔直的背影,犹豫片刻说道,“如果师尊他再也醒不过来,前辈您有何打算?” “道魁所述三日之期未满,若招魂三日过后,原无乡仍不能恢复,”倦收天顿了顿道,“你又当如何?” “我,”莫寻踪合上眼,慢慢道:“我也只能接受。” 倦收天道:“确实如此。” 莫寻踪心下恻然,按下酸涩,又说起错江声的来信:“道门三辉正打算结个新剑阵,想请您找个空指点一二。” 倦收天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莫寻踪便静静退下。 他的双眼时好时坏,好些时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气息,糟些时便只存些微光感,从傍晚到黎明的黑暗有时被拉得极长,不知尽头。 他不惧怕黑夜,甚至也可不惧怕孤身一人。 有人自背后款款而来。 “更深露重,”那人口吻温柔,手中披风一抖,便落在倦收天肩上,“也不知是谁,竟让堂堂北芳秀满身风露独立中宵?” 倦收天没有动作。来者咦了一声,正要动作,却被一下捉住手掌,握在手心。 “我一直在等你。”倦收天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一直。”
男男主角深情相拥的大团圆戏份过后,便是真正作为重头戏的秋后算账。 葛仙川心有余而力不足,在惯来热爱直接动手的南北道真里难得搞了趟低俗的宅斗就被段位更高的式洞机一举拿获。考虑到被害人平时交游广泛人缘良好,申请参与审(刑)讯者甚多,除被害人家属因就医外出未归,其余申请者统统列入旁听席,由手段够格的式洞机主审,身份有余的央千澈副审。 但无论怎么看也是一次实打实的聚众围观。素还真与倦收天交情不坏,对他饱受同修坑害的苦情黑历史也知之不少,故而亲自到场,并不为过;九指骄阳固然对原无乡倦收天这对狗男男不假辞色,却也同意让灵犀指瑕去看北宗前大咖葛仙川如何搞人不成被搞,用他的话来说,除我以外怼原无乡者全员不得放过,怼倦收天随意;直接受害人原无乡好歹也是兄妹俩嫡亲的师兄,因此灵犀指瑕便携家属山龙隐秀入席。山龙隐秀一到,必然少不了到哪里都撵着他跑的未记名弟子澎狮狮,他与原无乡嫡传弟子莫寻踪两人因对吐槽一事各有见解,是以一见如故,相逢恨晚。如此一来,葛仙川此次的审讯沦为一场惨无人道的吐槽大会,也就在所难免。 在审讯正式开始前,式洞机从果篮里掏了个红富士苹果递给央千澈。 “这是什么意思。”澎狮狮拿胳膊捅捅莫寻踪,“莫非是道门独特的审讯程序吗?” “什么,我怎么会知道,我一向很守戒律从来不干坏事。”莫寻踪摸着下巴,“苹果什么意思?代表天平?公平?和平?” 央千澈嘴角抽搐一下,从善如流拿出一把水果刀开始削皮。 式洞机棒读道:“呔嫌犯葛仙川将你的犯罪意图犯罪手段犯罪事实从实招来。”他转头看向央千澈,“是不是少了点什么,我的惊堂木呢?” “道磐前辈看起来真是深不可测。”澎狮狮与莫寻踪窃窃私语,“道真有没有开表演班?” 央千澈微笑:“道磐,请不要开玩笑。” “哈,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吗?”被式洞机捆得十分有某种特殊艺术感的葛仙川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我之所以要动原无乡,当然是为了……” 众人屏息凝神。 “——阻止倦收天每天的考勤。” “当道士为什么要考勤!”澎狮狮大惊失色。 “我想拿全勤奖!”葛仙川涕泪横流,“而且我想破全勤奖记录!有倦收天在这根本不可能!” “那就去搞倦前辈啊!”莫寻踪说,“等下师尊,我不是这个意思——” 葛仙川奋力伸着脖子:“不管是吊胳膊推轮椅!不管是掉进什么陷阱!倦收天总能爬出来把卡打上!”他吸吸鼻子下挂的鼻涕,一字一顿道:“最后我发现他唯一一次差点没来,是因为原无乡受伤住院,倦收天陪了一夜的床。” 莫寻踪说:“此处有本。——师尊,师尊您身体刚复原手下留情,我只是在读阙主的唇语啊啊啊!” 听完葛仙川声泪俱下的哭诉,跷二郎腿作碇司令状的式洞机率先下了考语:“没追求。” “所以说当道士考勤的意义何在!”澎狮狮吐槽,“而且就道门这个几百年没更新的奖励标准,全勤奖肯定都不够吃一次海O捞。” 莫寻踪心有戚戚地点头。 式洞机涵养甚好地继续正题,“作为boss,不思如何优雅搞事,整日为柴米油盐奔波,为蝇头小利而构陷同修,虽然想到通过原无乡伤害倦收天,手段却仍浮于酱噗流低级boss用女主胁迫男主就范的套路,”式洞机看了眼发髻蓬乱如魔似幻的葛仙川,十分沉痛地摇了摇头,重复道:“太没追求。” 央千澈道:“……请把我的苹果还给我,道磐。” “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式洞机一笑,意味深长道,“还是道魁比较希望我能还你点别的什么?” 央千澈起身离开座位。 “冷静,冷静点道魁。”莫寻踪死死抱住央千澈的胳膊,“总而言之先把刀放下啊!” 原无乡捏捏眼角,考虑到倦收天格外容易吸引仇恨的神奇体质,这些年两人明枪暗箭也算经历不少,此次葛仙川设计令自己失魂,因最后也算全须全尾回到倦收天身边,原无乡倒也不是不愿意看在倦收天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只是还有一事压在心底,原无乡无论如何都不能释怀。 “葛仙川,”只听原无乡淡淡道,“倦收天少年时被封阴阳眼,是你做了手脚?” 葛仙川眼珠子咕噜噜转,“这个嘛,是师尊做的主,我不过是照令行事……” 原无乡打断话头:“倦收天阴阳眼超绝,近些年来却愈来愈难如常人一般寻常视物,我从前不知是什么缘故,几次暗暗寻医问药,只道是少时灵力失控自伤的后遗症。但倦收天并非无法控制自身能力的寻常少年,而道尊究竟为什么封印倦收天的阴阳眼,又将他独自一人留在地势聚阴的宅邸,个中因由,未曾亲见道尊,自然不好妄下定论。但,我只问你葛仙川,”话到尽头,他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倦收天阴阳眼,可是你亲手所封?你是否敢对天起誓,未曾在封印相关事宜上,动过任何手脚?” 式洞机施施然站起身,摸出一件法宝来,“发誓怎可没有明誓石?明誓石前,如有背誓,或作伪誓,当场天雷殛顶,灰飞烟灭。” 葛仙川汗出如浆,顾左右而不答。 谋害道真共主是一,意图谋害北宗名宿是二,因原无乡回过去旅游一趟牵出倦收天少年时似为葛仙川暗伤的旧事,央千澈再温顺不争也无法再忍,难得强硬要求严惩葛仙川。 “上天有好生之德,便废他功体并武骨,于弟子名录上公开除名,”央千澈道,“以儆来者。” 式洞机抚掌:“道魁好魄力。” “道磐有何指教?” “指教说不上,只是葛仙川到底也算昔日北宗一脉领军人物,若公开除名,”式洞机一唱三叹,“北宗门人恐又要难做。” 央千澈道:“道磐多虑,南宗北宗俱属道真一脉,害群之马不除,难做的便是整个道真的修者,而非区区北宗门人。”他望向原无乡,道:“银骠当家,此事也需知会倦收天。” 原无乡见他二人你来我往旁若无人,不防突然被点了名,定了定神道:“这是自然。” 自然归自然,和心上人谈论诸如此类的恶心事,总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 原无乡与眼缠纱布的倦收天下了三盘盲棋,只听倦收天淡淡道:“原无乡。” 原无乡一边收棋子一边故作欢快道:“是,北大芳秀,不知您有何吩咐?要茶、点心,还是我小当家本人?” “你有心事。”倦收天顿了一下,道,“是葛仙川之事让你为难?” 原无乡手中一顿,不免苦笑:“你竟已知道了。” “我不知道。”原无乡低声咕哝北芳秀着实奸诈,只听倦收天又悠悠道,“此事果真是他。” “你的眼疾与他也脱不了干系,”原无乡低声道,“道魁要求严惩,你……如何看?” “不如何看。”倦收天捻起一张饼,微微一笑,“毕竟此刻我什么看不了。” 原无乡惊道:“这可是最后一张饼!倦收天,你竟也不给我留一口!” 倦收天抹掉唇角的饼絮,一本正经道:“银骠当家,君子处事——” “好了好了,”原无乡扶额道,“你真是越大越不可爱。” “你见过年少时的我,”倦收天难得显出一丝促狭,“比之此时此刻的我,又如何?” 话题陡然变得危险起来,原无乡放下棋盘,光速和起稀泥,“那段往事,你似乎没有半点记忆?” “没有。”倦收天又道,“不过,想来你在那时的我心中,也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朋友。”是以冒险也要固魂,也要解开阴阳眼,不用自己的眼睛看见一回,便永远不会觉得甘心。 倦收天的手忽地被银骠按住,他困惑道:“原无乡?” 被甜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原无乡运了运气。 “数日不见,北大芳秀甜言蜜语功力大增,小当家无以为报,只能亲自让您尝一尝……这到底有多甜啦。” 原无乡唇角噙着狡黠的微笑,朝倦收天缓缓俯下身。 Fin.
番外
群内点梗产物,接《放弃做人的那一天》世界背景,无脑甜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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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门八卦速报!终年粘在一起不嫌磕碜的道真双秀今日于市中心双双露面,名剑无名倦收天竟与一妙龄女子相伴,面色不虞,怒视银骠当家原无乡,似之与暗生罅隙! *** “道长,”明月不夜羽叩了叩门,“打扰你了。” 倦收天用手背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道:“没有的事。” “新的外卖订单,熔岩蛋糕和巧克力鸡蛋仔各两份,”明月不夜羽看了眼清单道,“还要一杯热巧克力。” 倦收天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了解。 明月不夜羽忍不住感叹道:“这位山龙隐秀真的很喜欢巧克力呀。”她看倦收天正在兢兢业业装点生日蛋糕,又开口道:“道长。” “嗯?” 明月不夜羽想起那位坐在外间的古怪客人,犹豫再三,道:“外面有位客人,和您来的时候打扮差不多,看着也像位道爷。”满头珠翠,清心寡欲(写作两袖清风),一杯乌龙茶顶半个小时,“他已经点了第四杯乌龙茶啦。”年轻的老板娘略带尴尬地捏捏发辫,“我是在想,是不是该给他推荐一下别的饮料比较好呢?” 倦收天皱起眉,又很快松开,道:“这人细眉杏眼,头发雪白,两鬓有奇异的绒毛,手上还戴着真丝花边手套,是吗。” 这形容精准得有些奇异,明月不夜羽没敢多想,光顾着点头,是呀,是呀。 “我知道了,”倦收天打开烤箱,将面团排排坐的烤盘推进去,调好温度和时间,沉稳道,“等一会儿我会处理的,你忙去吧。” 明月不夜羽捏着袖子在心里鼹鼠尖叫,一个月前倦收天身无分文跑来店里做学徒,两星期后就替下不幸闪了腰的老师傅做糕点,看倦收天挥舞擀面杖气势如虹,她脑内瞬息间已补完一整个道门风云。 “道长,”明月不夜羽颤声道,“我信你是个好人。” “……”备受信任的糕点师傅肃容道,“宽心,这件事我能处理,切勿冲动。” 倦收天想了想,又追加一句:“我们若单打独斗,他一般胜不过我。” …… 原无乡独占一张小桌子,支着脸用手机给徒弟发无聊的邮件。 “爱徒寻踪呀♡” “啥事?” “你都不叫我亲亲师尊了寻踪!难道这就是孩子长大后老人必经的空虚吗!” “师尊你感叹号用太多了而且我正在约会能不能等下再说。” “约会!现在的女孩子都很有远见,谁愿意接受一个没房没车收入不稳定还没考下高级道士资格证的实习生!爱徒寻踪,你可千万擦亮眼睛,不可被乔装打扮的女妖精吃掉了啊!” “。师尊,妹子拒绝了我。”
“天啊这真是人间惨事,尘世冷酷但师尊温暖怀抱永远向你敞开!不如今年给自己放短假回来吃饭吧?师尊给你煮猪腰海带汤补一补怎么样!” “这种菜是要补哪里啊!而且说到底都是师尊你发来太多邮件妹子最后竟然以为我是被大姐姐包养的小白脸直接把柠檬水泼我脸上了啊卧槽TYJIG%¥#&” 原无乡伸手拿过手机遮脸,虽然十分对不起寻踪,但他还是忍不住,含蓄地花枝乱颤起来。 正在此时,一道宽大的阴影投下,“这位客人,您的甜品。” 原无乡咦了一声,放下手机。 只见身材高大的厨师单手托着一个铁盘,站在逼仄的甜品店的一张小桌前,配上头顶的灯光,宛如即将大开杀戒手撕配角的歌利亚。 原无乡捂着胸口道:“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倦收天道:“送甜品。” “但你看起来好像更想送我上天。” 倦收天睫毛颤了颤,沉声道:“你……” 原无乡眨眨眼:“你可不能因为我说了大实话就打人呀,北大芳秀。” “……”倦收天运了运气,平静道,“银骠当家无须自谦,以你根基,大可自己上天,不必我多此一举。” 他将托盘放下,也没说话。原无乡隔着空气用叉子戳了一下小瓷碟里硕大无朋的奶油花:“素来不解风情的北芳秀今日送我一朵玫瑰,我却要将它吃掉,感觉真是有如牛嚼牡丹呀。” 倦收天解下帽子,金灿灿的发辫掉出来:“你还是不要吃比较好,老年人不宜摄入过多重油高糖食物。” 原无乡噎了一下,略带忧伤道:“这个,其实我也没有很老嘛。” 倦收天十足肯定道:“不,很老了。还记得寻踪上次问你生辰的时候你是怎么糊弄他的吗?” “……倦收天,你不够爱我了。” 倦收天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红茶:“不重要的话每日重复三遍以上,原无乡,你确实老了。” 原无乡咳了一声,道:“寻踪约会又吹啦。” “嗯,显然是你的错。” “喂,怎么是我的错了?” 倦收天一把扯掉辫子上的皮筋,原无乡盯着上面挂的一绺金白混杂的发丝,心痛不已,只听倦收天又道:“好好的不修养,跑出来做什么?” 原无乡叹口气,“这也正是我要问的问题呀。” “我,”倦收天十分理直气壮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自然是来配眼镜。” “刚刚那个问句并不是要你真的作答。” 倦收天道:“但是我确实答上了。”他顿了顿,难得温声道:“素还真的药很好,但……我的视力模糊在所难免,一副眼镜就能解决很多问题。” “你没有一句话便走了,”原无乡低声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时候出了我不知道的事。” 倦收天道:“我跟你说过要下山的事。” “什么时候,”原无乡揉着太阳穴道,“我根本记不起有这事,莫非真的老了?” 牺牲自己喂原无乡饮下药酒后偷跑的倦收天脸不红心不跳,道:“正是,银骠当家该好好保养自己了。” 原无乡忍不住拍桌:“这里面有诈,一定有诈。” 倦收天提起满腹怨气的兔蹄,一本正经道:“银骠当家,留心,别拍坏老板娘的桌子,我的工钱不够赔。” …… “不用担心,”倦收天淡然道,“他回家去了。” 明月不夜羽下意识抖了抖,心想倦收天果真所言非虚,毫不费力地把人送回了老家——“我也很快要回去了。”倦收天垂下眼,一时竟显出无边温柔,“有人在等。” “老板娘,”金发的道人一边将头发重新挽回去,一边道:“之前说好的,从我工钱里扣去的材料费……可以让我自己做一个蛋糕带走吗?” 正与暗恋对象磨的明月不夜羽眼前一痛,福至心灵,她盯着倦收天红得十分热烈还稍稍带了点肿的嘴唇,脑内的道门风云瞬间变成回家的诱惑之道门特别篇。 “完全没问题!”
Fin.
彩蛋(。):
原无乡在家好好地养着花鸟鱼虫和倦道长,不意看到莫寻踪口袋里夹带的花边小报,顺便也想起那桩不大不小的糗事。 “蛋糕做得美味,”原无乡忍不住去撩倦收天,“多年苦练,终究有所成就,很该奖励一番才是。说起来,今年的重阳节你要不要也小试牛刀,啊,复习一下?” 倦收天道:“不好。” “这可是合理化建议呀,北大芳秀。” “等十年后的整寿再说。”倦收天拍了拍被子,淡淡道:“老年人,还是应当以饮食清淡为要。” “倦收天,你真是不够爱我了——”
真Fin.